A+ A-
A+ A-

靖远侯江府的主母早已重病多日了,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就是太医也来过不少,可不知怎么,就是没有起色。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没有几日,这位年纪轻轻,成婚不过五年的侯夫人就要香消玉殒了。

祝文英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唤承欢给她拿来账本。夫君显然是信重于她的。就是她久病不起,也从未把管家之权交给旁人。听闻侯爷这些日子常常去览春阁陈姨娘那里留宿,她心里微微痛一下,但总归觉得是自己身子不爽利的错。若是她身子好一些,夫君定然不会如此的。都是她自己没用,不能将养好身子,伺候夫君。

没看了几时账本,眼前的字符模糊起来。她揉了揉眼睛,还要再看,账本已经被承欢拿走了。“夫人,可别再看了。侯爷每每说让您当心身体,您就是不听。”

祝文英知道账本是看不完的,侯府的事情也是处理不完了。可她就是喜欢安排好夫君的衣食住行,替他管理好这侯府里头的一针一线。

门外她的乳妈刘嬷嬷推门进来,看到承欢手上的账本就猜到七七八八,她怒:“谁让你给夫人看账本的,如今很该好好休息才是。”

祝文英笑:“这是我的主意。嬷嬷是什么事?”

刘嬷嬷叹了口气:“是三小姐来了。她这些日子总来,实在不懂事,夫人和她说话可累着呢。次次都得了好处回去。从前在府里的时候,我就提醒着要注意着她···”

祝文英只觉得刘嬷嬷多事:“都是一家子姐妹,何苦来的。快把三妹妹请进来才是。”

刘嬷嬷恨铁不成钢又叹了口气,返身出去叫三小姐进来。

三小姐祝文莲是庶出的妹妹,她是祝老爷多年的宠妾秦姨娘生的。秦姨娘在祝文英母亲在的时候就在祝府里头了,许多年都未曾失宠,生下两个子女,可以说在妾室里头是很风光的了。

祝文莲声音清脆,好似一只黄鹂,顿时与这里的愁云惨淡形成鲜明对比。她看着祝文英,拉住她的手:“大姐身体可好些了?这些日子没来看大姐,大姐可有好好吃药?”

祝文英笑着说:“这是自然。原本还有些胸闷。这下子看见你,也好了一半了。”

祝文莲和祝文英是同父异母的姐妹,长相上面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她们的脸型都像极了,可到底五官上都像了各自的生母多些。祝文莲很像秦姨娘,她的眼睛是细细的狐狸眼,好能勾人;祝文英的眼睛则像极了她自己的母亲,柳叶眉,杏仁眼,乍一看不出众,实则大气着。

祝文英拍了拍祝文莲的手,轻声说道:“你们都是宽慰我,我都知道。其实我的日子也不久了。我福薄,没有子女,侯府里头的儿女都不是我生的。等我走了,只要你,父亲,还有侯爷都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姐姐说什么呢?呸呸呸。妹妹可舍不得姐姐呢。”祝文莲眼里有了些泪光。

祝文英微微叹了口气:“你也二十岁了,可终身大事还没有着落。我着急着呢。这些年给你物色许多好男儿,你竟没有一个看得上的吗?”

从前也不是没有说起过此事,可从未像今日一般···怪异。外面的人可都在笑话着祝尚书家的三小姐呢,二十岁了,可亲事还没有着落。实在是惹人笑话。从前说起的时候,她从不似今日这般娇羞。

“你给姐姐说实话,你是喜欢上谁了吗?”祝文英问。

祝文莲看了看祝文英,好似用了很大的勇气,才努力点了点头:“姐姐冰雪聪明。”

祝文英松了口气,随即笑道:“那是哪家公子?他可对你有意?虽说私相授受被人诟病,可你年纪也在这了,赶紧定了亲才是正经。”

祝文莲有些嗫嚅:“不是哪家公子,他,他早已成了亲。”

此话如平地惊雷,祝文英惊得瞪大眼睛,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你怎么这样糊涂呢!你竟是要去做妾?”

祝文莲胆大了些,直视着祝文英的眼睛:“谁说的?那男子的妻子已经病入膏肓,就是这几日的功夫了。”

祝文英后背上一阵寒意,她指着妹妹说:“你盼着那家夫人死吗?你姨娘,你姨娘就是这样教你。”妹妹小时明明是乖巧可爱的,怎么如今竟然成了这样。她只觉得气血翻涌,头昏脑胀。

等她气顺了一些,才缓缓开口:“就算那男人爱惨了你,他妻子新丧,怎会马上娶了你?你可别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才好。听姐姐的,我给你寻一户好人家。”

祝文莲忽然站起身来:“好人家好人家。姐姐眼中的好人家,要不是未中第的举人,要不是公侯府上的庶出子。姐姐能嫁给手握兵权的侯爷,妹妹我就只能和这样的人成婚吗?姐姐还想一辈子压着我不成?”

祝文英后背上的寒意越来越明显。这个妹妹,好似不如以前那样听话了,还是她从来都是如此,只是自己从来没看清过。

“你给我说,你看上的男人,究竟是哪家的?”她厉声问。

祝文莲笑了笑,她捂住自己的小腹,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祝文英,开口:“姐夫正值盛年,姐姐走了以后,妹妹一定替姐姐看顾好家里。”

话说到这里,祝文英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

只是这个好妹妹,究竟是何时怀上孩子的?她只觉得身体阵阵发寒。原来侯爷哄着她,真是只是为了外祖父的权罢了。刘嬷嬷说的没错,祝文莲也不是个好了。她不死,只怕祝府里的秦姨娘也睡不安稳。

“我将来,就是这靖远侯府的主母,什么荣华富贵都是我的。以后我的孩子,我的孙子,就是侯府的主人。姐姐,你高兴吗?”祝文莲笑道。

祝文英快要喘不过气来:“你,你这样,我的外祖父,他不会放过你。”

“现如今,周太师谋反的罪证已经被侯爷呈到圣上面前了吧,如今你也无力回天了。从此以后,你外祖父一家就要被下狱,我看谁来为你说话?”祝文莲的话就像剑,一剑一剑扎到祝文英心里头。外祖父一家对她这样好,如今也要被祝文莲算计得家破人亡。外祖父他七十岁了,如何谋反?她心里知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理了理思绪,终于问出口:“我的病,有没有你们的手笔?”

祝文莲看了看祝文英,心想这人好歹还有点脑子,也罢也罢,人之将死,总不能再做糊涂鬼:“你想的不错。原本你得了一场风寒,是我让你身边的红梅给你的药里头加了几味让你病好不了的东西,所以一直到了今日的地步。这其中,药材还是侯爷寻来的呢。”

原来是红梅。她是什么时候被买通的呢?进侯府前,还是在祝家,还是更早些?枉她这些年这样信任,身边得力的人都是别人的眼线。这些年的夫妻情分,终究是碎了一地。他竟是这样歹毒心肠的人。他为了周家的助力,娶了她,周家助他支持的黎王登上皇位,他又要害了周家,害了他。

终究是她输了,周家输了,她父亲只怕要升官,祝文莲可以做侯夫人,眼见靖远侯的爵位也能升一升。他们踩着别人的尸骨上去,良心就不会痛吗?

“你这又是为什么?我待你,待你姨娘,都很好,你何苦算计我?你若喜欢侯爷,当年告诉我,我未必不会让给你。”她还是有些不解。

祝文莲冷冷笑着:“你为嫡,我为庶。你对我好不过是施舍我。我从小就想比过你,如今卧薪尝胆二十年,你总算是要死了。你和你母亲都是短命鬼,我和我母亲才是最后的赢家。当年侯爷就喜欢我,不过我告诉他只有娶了你,才可以成就大业,毕竟我可没有太师府的外祖父呢。”

祝文英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我母亲,我母亲也是你们害死的吗?”

祝文莲不再说话,只是轻轻瞥了祝文英一眼,就走了,此时已近黄昏,日暮的阳光笼罩在她身上,好似小时候一同玩毽子时候的背影,她顿了顿,终究还是说了一句:“姐姐,你好自为之。”

祝文莲走后许久,祝文英都没有什么反应了。刘嬷嬷他们怎么说,怎么劝,祝文英只是咬紧牙关看着天花板,不再说话。江源对她的好是假的,祝文莲的顺从,父亲的爱护都是假的。他们早就蛇鼠一窝,要把她身上最后一点的利益榨干。

刚入夜,承欢就闯进来,说太师府出了大事,周家的人都下了牢狱,就等着明日男的问斩,女的充作官妓了。听说正是江源去太师府抓的人,朝堂上的人都夸奖他大义灭亲呢。外祖父七十岁,外祖母年纪也不小,听说这次伤心过度,穿着诰命官服,直接触柱自尽了。

祝文英呆呆坐在那里。她想起年少时头一次在家中花园里见到江源,他对她笑;还有秦姨娘儿时为她唱儿歌,父亲送她出嫁时的眼泪。这一切竟都是虚的。终究,还是为了这一切真真假假,害了真真正正爱她的人。外祖父在朝堂上耕耘一生,全给他人做嫁衣裳,最终还要落得谋反罪名,外祖母,舅舅,还有大表哥,表妹,都是被她的蠢笨害了。

还记得当年她一意孤行,非要嫁给江源的时候,外祖父早说过了不许,是她骗外祖父说自己身子已经不洁,外祖父无可奈何才许的。父亲那里答应的倒是很快,可见这事秦姨娘母女本来的意思。

她摸索到母亲给她打的金锁,就是母亲,她放不下。母亲生前抱过她,哄过她,病重的时候她也见过。一直到去世的时候,母亲都心里眼里满满是她,只盼着她将来能过得好一些。可惜天不遂人愿呀,她女儿终究是个短命鬼。她心中又羞又愧。

金锁取的是长命百岁的好意头,总之她也没办法长命百岁了,那么,地下带着它,和母亲团聚也是好的。到时候她,母亲,还有外祖父一家,数十条冤魂,定要扰得靖远侯府,还有祝家,永不得安宁。

她抻直了脖颈,把金锁吞了进去。先是喘不过气,有尖锐物体划过食道,过一会儿就好了。腹中冰冰凉凉,很快又痛如刀绞,她挣扎了两下,并没有出声,很快就断了气。

全文阅读>>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