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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之夜。
魏昭醉醺醺东倒西歪撞进了洞房,阖府上下都能看得出来,他并不情愿。
他也毫不遮掩,染了醉色的绯红面容上,一双眸子清冷的可怕。
他恨我。
可我丝毫不放在心上。
我——长安公主赵紫玉,如今是华京新宠。
我为国祈福十八年,青春年华都耽误在了佛寺,如今荣耀归来,皇后对我有求必应。
连被皇后宠爱了十五年的康乐公主都要避我锋芒。
小小魏昭,能奈我何?
可我看着这张脸,实在无法生气。
魏昭长得俊俏,剑眉星目,飘逸若仙,这样的姿容养在府中看着也赏心悦目。
魏昭走到我面前,冷笑一声。
他恼怒不羁的脱掉了外面那一层红衣华服,穿在最里面的赫然是一件白到刺目的孝服。
他是我的夫,他穿孝服,分明是希望我死……
张嬷嬷面色大变,开口呵斥。
「驸马,你怎敢如此无礼?」
我摆摆手,示意张嬷嬷噤声。
我淡淡道:「你心悦康乐?」
「你明知故问!」
魏昭咬牙切齿,他喝了酒,大概豁出去了。
「若不是你,此时该在这里成亲的是我与允儿。」
哦!
是了。
这公主府原本也是给康乐公主赵允儿的。
可如今,我回来,这公主府归了我。
我笑了。
抢人东西的感觉如此爽。
难怪父皇当初不仅抢了先皇的位子,还抢了先皇的皇后。
我的母后,当年曾是华京第一美人,引得两位皇子都动了心。
先皇一马当先抱得美人归。
而父皇后来者居上,不仅杀了先皇坐享皇位,还将曾经的皇嫂转换身份,名正言顺的留在身边做了自己的皇后。
不说我不知魏昭和康乐两情相悦,便是知道,我今日所为,也不过是效法父皇。
眼前的魏昭,是华京第一美男子。
我在云初寺的时候,就听过他的盛名。
当时不以为意,初见时,才知我浅薄了。
他的确长得挺美的。
只可惜,脑子不好。
难怪会成为魏家弃子。
不过,这话若说给魏昭听,只怕打死他都不会相信。
我给魏昭两个选择。
一个是现在脱下孝服,我既往不咎。
另一个则是,他穿着孝服滚去后院睡,洞房之夜,就不必了。
魏昭不负众望,果断选择了第二个。
他要为康乐守身。
他大步流星,迫不及待的去往后院。
张嬷嬷愕然。
「公主,您真的放他走?」
「不然呢?」
我示意她为我卸下沉重的珠冠。
我垂眸看着指甲上的殷红丹蔻,烛光映照下,华美非凡。
可惜了。
我生平第一次装扮得如此好颜色,竟然不是为了那人。
我在云初寺的时候,认识了宁则。
他是山脚下农人的儿子,生得一副好样貌。
我在云初寺的十八年,常偷偷下山找他玩耍,我们一起抓泥鳅,掏鸟蛋,捕知了,捉蝴蝶,干尽了淘气之事。
直到我及笄,成了大姑娘。
他忽然拘泥起来,说男女授受不亲,让我以后少来找他。
笑话!
公主眼中,可没有男女,只有君臣。
我命令他陪我玩耍,他无奈从命。
直到他死在我怀里,我才明白,我这样的人,不该有玩伴的,有玩伴就是叫他去送命。
我说,「宁则,只要你不死,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不管多难,我都会替你做到。」
「真的吗?」
宁则的眼眸中迸发出求生的光芒。
他抓住我的缁衣,虚弱求恳。
「那你帮我护着魏家,魏家倒,天下乱,你若能做到,变尽力而为,若不能,便罢了。」
魏家,他与魏家何干?
宁则苦涩一笑。
「我是魏家私生子啊!」
他的母亲是罪臣之后,魏相悄悄将人救了下来,私下安置,谁知一来二往,暗生情愫,有了他。
可他的存在,会将整个魏家拖下水,只能一直瞒着,寄养在农人家。
「母亲死时,不怪父亲,我也不怪他,我只是恨……」
恨什么?
我心知肚明。
父皇弑兄上位,先皇时的许多大臣便不能用了。
那时的华京,遍地都是罪臣。
而魏家看似风光,实则是父皇稳住朝臣的手段。
如今十几年过去,魏家的作用已在减小,若我是父皇,也是时候拔除魏家这跟心头刺了。
我咬牙,「好,只要你活着,我答应你,我不死,魏家就不会倒。」
「好……我一定……活着」
宁则死在了我的怀里,尸身渐冷。
那一年,我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从骨缝里一点点冒出来,哪怕外面艳阳高照,我心里依旧一片冰寒。
没多久。
母后终于想起了我,她宣我回京。
在回京的路上,我自嘲的想着,我一个无权无势,连父母恩宠都稀薄的公主,凭什么护住魏家?
唯一能让我和魏家扯上关系的,大概只有联姻了。
我仗着初回京时,母后的那一点愧疚,张扬跋扈的要了魏昭。
一来,他与宁则一般,都是魏家弃子。
二来,他酷似宁则。
初见时,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细看之下,才明白……
往事不可追,故人难再寻。
公主大婚第二日,要去宫中拜见父皇母后。
三请四催之下,魏昭姗姗来迟。
眉宇间的厌憎,浓如实质。
我并不在意,摆驾前往宫中。
引路的太监,笑的恭敬却疏离。
后宫是母后的天下,母后真心宠爱谁,这些人一清二楚。
在长宁宫中,我见到了父皇、母后以及康乐。
康乐眼睛肿如核桃,眼角通红,显然哭过,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别扭的仰着下巴,不甘示弱的看向我,旋即目光又一瞬不瞬的落在魏昭身上。
魏昭同样如此。
一对璧人,因我,而天涯永隔。
真是凄惨!
我一板一眼的行了礼。
母后笑着招手,让我上前。
「对自己的父皇母后,何必如此拘泥?允儿,你该向紫玉学一学规矩,要是哪天你如紫玉这般,母后便不操心了。」
我唇角勾着温和的笑容,低头上前,任由母后拉住我稍显粗粝的手指。
地里野大的孩子,没有那么精细。
母后顿了一顿,便松开我的手,唇角的笑容黯淡几分。
或许,我这双手让她想起自己身在佛寺的日子。
康乐眼睛又红了,她咬着唇,连连跺脚……
「母后有了新人就不要旧人,我若是如长安公主这般,还能落到如此地步?」
一句话,让父皇和母后都变了脸色。
我垂眸遮住眼中笑意,悄悄在心里给康乐点了个赞。
论一句话能得罪多少人的本领,康乐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在这一点上,她和魏昭真是佳偶天成。
康乐也终于反应过来。
她犹疑一下,上前窝在母后的怀里,又摇又抱,还悄悄拉父皇的袖子。
很快,帝后二人被她逗笑了。
三个人,其乐融融。
我似一个外人。
不,我本就是一个外人。
母后又询问了我几句婚后如何,便打发我离开,连一顿饭都没有留。
出了长宁宫,我脸上的笑容已僵硬到落不下来。
我拖着长长的公主裙摆旖旎婉转的走着,魏昭走走停停,不时的回望一眼。
我转过转角等他,便看到他彻底停了下来。
而他后面, 康乐公主提着裙摆,如乳燕投林一般追出。
两人的手将要拉在一起,我站出来,轻咳一声。
那一双即将紧握的手,猛然顿住。
魏昭铁青着脸狠狠瞪我,而康乐又羞又气。
没我之前,她是宫中最受宠爱的公主,我来了之后,她无忧无虑的生活多了一丝阴霾。
可偏偏我这阴霾并不识趣,完全没有挪开的意思。
两人相顾无言。
末了,魏昭似下定决心一般,掀开红衣喜服,露出衣角雪白的麻衣孝服。
「康乐,我心不变,你放心!」
放心什么?
自然是不会被我玷污。
他打定了主意要替康乐守身如玉。
很好,省了我想借口打发他。
康乐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显然欣喜坏了。
她脸上喜色藏也藏不住,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悲悯,得意,幸灾乐祸。
她嘲笑我,得到了人,却得不到心。
我也笑了。
两只无忧无虑的金丝雀,活的还真是简单纯粹。
回程路上。
魏昭一个人蜷做在车角,怕我非礼他。
我觉得好笑,忍不住想逗逗他,看他得脑袋瓜是不是真的生锈了。
我问,「你真以为,若没有我,你和康乐便能在一起?」
「那是自然,我父亲已向陛下求亲,陛下的赐婚旨意,只差半步就到了魏府,可偏偏你……」
魏昭越说越气,眸子通红,他一拳打向车壁,手指见了血,却偏偏不肯呼痛服软。
他忍痛忍得很辛苦。
我憋笑憋得同样辛苦。
毕竟,我现在是一个狠心夺爱,贪恋美色,偏偏美色不从的痴情公主。
回到公主府。
魏昭不等我吩咐,自觉往后院去。
我道,「且慢。」
「赵紫玉,你还想如何!」魏昭回眸怒喝。
我明眸淡扫过他,吩咐张嬷嬷。
「传本宫令,驸马为祭奠自己死去的爱情,需着孝七七四十九日,这四十九日,驸马要念经茹素,闭门思过,谁也不许打扰。」
「是!」张嬷嬷虽愕然,却痛快应下。
魏昭大惊。
「你要软禁我。」
我理也不理,自他身边从容走过。
是!
我要软禁他。
毕竟我赵紫玉为爱痴狂,软禁一个如花似玉的驸马,不算什么吧?
事实上。
我有大事要办。
魏昭是一只鱼饵,有了鱼饵,鱼自然会上钩。
很快,魏相拜访公主府。
我将魏相请了进来。
魏相气势端凝,如一尊大佛,垂眸端坐。
他等着我开口,我则慢条斯理的用膳。
用完膳后,我洗净手,用母后赐下的玉手膏,细细润着手。
良久,我才道:“魏相,你我可曾见过?”
魏相眸中一丝惊讶滑过。
庙堂之上的相爷自然不会认识寺庙中修行的长安公主。
可作为宁则的父亲,他大概是见过我的。
魏相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长叹一声,拱拱手。
「多谢公主慷慨援手,护着魏家,魏家欠您一份恩情。」
轮到我惊讶了。
没想到,他认了。
魏相涩声一叹,「公主猜得不错,老臣曾三次向陛下求亲,可都被陛下拒了。」
我点头。
作为魏家的掌舵人,魏家是否风雨欲来,魏相感受得比谁都清楚。
他妄图用魏昭和长乐公主联姻,向父皇示好,稳住父皇。
可惜,父皇下定决心的事情,连母后都未必能改变他的主意。
魏相绝望之际,只好弃了魏昭,将精力用在培养魏家长子和次子上。
别看魏家大兄和二兄声名不显,但论才干,远超魏昭。
可怜魏昭声名极盛——华京第一贵公子,却不知这声名是他父亲精心捧出来的。
皆因他生了一副好相貌,一幅令康乐公主一见倾心的好相貌。
父皇不肯允婚,魏家风雨飘摇。
恰在此时,我出现了,选了魏昭。
魏昭从一枚弃子,变成了一颗真正的棋子。
可他依旧不自知。
魏相真心实意的向我行礼。
我坦然受之。
末了,我问他。
「本宫和宁则相识,是否是你算计?」
魏相浑身巨震,猛地跪下。
「微臣惶恐,微臣不敢。」
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从他面上看不出一丝心虚。
大概,我和宁则的相遇真是偶然。
无论如何,宁则死了,还是为我而死。
若真是魏相安排,我也谢他,在我冰冷孤寂的童年里,送来了一缕光。
我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扔给魏相。
「阿则的玉佩,留给魏相做个念想。」
我提醒他,不要忘了阿则。
阿则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了,他若不给阿则烧纸,阿则在地下怕是要过穷日子。
魏相紧握玉佩,黯然藏好。
末了,他道,「要不微臣去劝劝阿昭,将陛下拒婚的事情告诉他。」
我笑了。
「告诉他做什么?他信吗?」
「让他恨着本宫也好,本宫对他并无感情。」
「若由他缠着本宫,本宫嫌烦。」
「魏相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不说话时静若闲花,他若说话,本宫只怕演不下去,亲手杀了他。」
魏相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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