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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春华院回来,夜色已深。
顾淮景先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没过多久便去了暗室。
下人为他打开了门,他迈开腿走了进去。
今晚月色很好,月光略过开着的门,洒入室内。
借着这点微光,顾淮景能大约看到床上裹成一团的人影。
在小小的暗室中,赵安玥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甚至还能闻到赵安玥身上若有若无的女子香味。
顾淮景在桌前的一张椅子坐下,自顾自借着月色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已经凉了,顾淮景也没喝,只放在手心把玩。
赵安玥依旧睡得香沉。
顾淮景有着些许好奇。他见人无数,但赵安玥这样的,他当真是第一次见。
笨却又不笨,聪明却又不聪明,行事看起来完全不考虑后果全凭喜好,但遇到一些事情的时候又能适当认怂。
比如见老夫人那次,又比如今天。
她没有说宋姊然是自己想跳下水的,只是说自己是救宋姊然的。
争辩的时候也没有胡搅蛮缠,知道他罚她入暗室,她也没有过多的表示不同意,也就安安稳稳的受了。
按理来说,赵安玥今天应该是据理力争,不撞南墙不回头才是。
结果她顺水推舟,反而在暗室睡得香甜。
顾淮景是真的想不通,大宴帝后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公主的?
没过多久,暗室外响起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当头一个丫鬟捧着烛火走了进来,放在桌前,然后将桌子上冷了茶水和点心端在手心,退了出去。
暗室里亮了起来。
顾淮景看向床。
赵安玥整个人几乎都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了一只脚。
丫鬟拿走原先的茶水和点心后,另外的丫鬟们端了热乎的饭菜和茶水走了进来,在顾淮景面前逐一摆好。
饭菜香味四溢,正中央是一盆色香味俱全的烤鱼。
丫鬟倒了杯茶,将温度刚好的茶放在顾淮景面前,俯了俯身,安静离开,关上了门。
顾淮景伸手,双指捏起茶杯,放至唇边,抿了一口。
桌上的饭菜香味还在四溢,床上原本裹成一团的被子有了点动静。
没过多久,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然后第二只手,然后出现一个头。
因为闷在被子里的关系,赵安玥的脸睡得发红。
她眼睛还没睁开,但鼻子已经下意识嗅了嗅。
好香啊……是熟悉的鱼香……
赵安玥睁开了眼睛,视线直直落在正中间的那盆鱼上,然后咽了口口水,肚子也跟着叫了一声。
顾淮景放下茶杯:“饿了?”
赵安玥把视线从鱼上移到顾淮景伸手,意识回笼,她下意识抓着被子,往墙角缩了缩:“你来干嘛?现在就要放我出去吗?”
顾淮景笑了笑:“你不觉得你需要给我一个交代吗?”
赵安玥哼了一声:“反正我没推宋姊然。”
顾淮景:“你真的没推?”
赵安玥想,当然是推了。毕竟宋姊然那架势就是要冤枉她,那她当然要推一把,否则多亏啊。
不过嘴上自然不能承认:“没有。”
顾淮景摇摇头:“我不喜欢不知悔改的人。”
赵安玥忍不住又看了那道鱼几眼,不说话了。

顾淮景站了起来。小小的暗室里,他的身高几乎碰到天花板。

“吃吧,这是为你准备的晚餐。吃过这顿,下人不会再给你送吃的喝的,你就在暗室反省吧。”
赵安玥愣了愣,反应过来,她一轱辘的从床上站起来,几乎和他一样高:“顾淮景,你什么意思?你到底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顾淮景挑了挑眉:“还记得吗?我之前说过会给你几天好好反省,让你向我赔礼道歉。如何赔礼道歉,就如你之前所说的。”
他怕她忘了,继续道:“就当着你院中下人的面好好反省你的行为,然后给我斟茶道歉,对我说:“侯爷,我错了,还请您原谅”。”
赵安玥剁了一下脚,狠狠得踩了踩脚下的被子:“你休想!”
“什么时候决定了,你就什么时候出来吧。”顾淮景笑了笑,甩手离开。
宋姊然跪在地上,低着头,恭敬道:“奴婢给陛下请安。”
大祁皇帝杨胤坐在龙椅上,淡淡看了一眼,问:“如何?”
“禀告陛下,所有一切都已按照计划完成。大宴公主已被侯爷关入暗室。”宋姊然道。
大祁皇帝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听闻侯爷和公主相处并不愉快?”
“是。”宋姊然道,“大宴公主任性,侯爷本就不喜,对公主并无疼惜。”
皇帝手指轻扣桌面:“果然如我所料,大宴公主的人是否有传信回大宴。”
宋姊然道:“有,公主身边的于嬷嬷有写信回大宴。奴婢暗自扣下,于嬷嬷信中并未提及侯爷对公主所做的事情,反而说侯爷对公主爱护有加。”
皇帝眼色阴沉:“倒是个护主的狗奴才。”他看向宋姊然:“你知道该如何做?”
宋姊然无比恭敬:“奴婢知道。奴婢已按照于嬷嬷笔迹重新写了一封书信,将侯爷对公主所做事情一五一十写上,现已往大宴送去,不久大宴帝后就会收到。今日之事,奴婢亦然。”
皇帝挥了挥手:“如此你便回去吧,今后不必来宫里。顾淮景虽然不如他父,但为人警惕,千万不可让他察觉。你只需记得,你今后该做的事情便可。”
宋姊然磕了一个响头:“是。”
皇帝看着宋姊然退下,然后收回视线,起身行至窗前,看向天上那抹圆月。
顾淮景将顾家守得固若金汤,可哪里想到宋姊然是他的人?
如今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只要接下来一切顺利,他便再无后顾之忧。
想到这里,大祁皇帝无言一笑,甚为得意。
深夜,一袭黑衣的宋姊然回到春华院。
她轻功甚高,一路行来无一人发觉。
而且这条路,这七年里,她走过数十回,每一次都很顺利,从未被发现过,因此没什么可担心的。
见她回来,眉微松了一口气。
宋姊然问道:“我离开这段时间,可有人来过春华院?”
眉微道:“没有。”
宋姊然点点头,交代道:“你这几天要密切关注景鱼院,特别是注意信件。一有人往外送信,一定要通知我。”
眉微心里清楚,恭敬道:“是。”
宋姊然也有些累了,她捏着眉心,回房洗漱准备休息。
皇帝心思难测,她丝毫不明白为何皇帝要她挑拨顾淮景和赵安玥的关系。
就在宋姊然回到春华院没多久。正轩院里,顾青匆匆进了顾淮景的房间。
顾淮景从暗室回来后还未休息,拿着卷书,靠在竹椅上,就着烛光悠然看着,十分闲适。
顾青:“侯爷。”
“如何?”顾淮景翻过一页书,闻言淡淡道。
“姑娘已经回来了。”顾青答道。
顾淮景垂下眼帘,将手中的书合上。
他的动作极慢,似乎一边合书一边在思考什么。
顾青见此不敢再开口说话,连呼吸都放到最轻。
过了一会儿,顾淮景将合上的书放在桌上,突然间问道:“宋姊然在府里多少年了?”
“回侯爷,如今已经七年。”
“七年啊。”顾淮景悠悠叹道,“一颗棋子养了七年,也算仁至义尽了。”
顾青内心凛然:“侯爷的意思是?”
顾淮景起身,神色平静,语气冷淡:“你安排,借夫人的手除去罢。”
顾淮景离开了暗室,门被重新关上。不过桌上点着的烛火和那一桌饭菜还在。
只剩下赵安玥自己一个人,她气得没地发,最终只能忿忿地下床,坐到桌前。
她饿了,先吃再说,这盘鱼看起来不错。
入口果然香滑可口,和于嬷嬷做的鱼味道有点不一样,更加的鲜嫰,酱汁也有所区别。
想到这里,赵安玥就想到了于嬷嬷。
于嬷嬷这几天身体不爽,不知道这会听到她被关暗室,心里该有多着急。
按照顾淮景刚刚所说,只要她赔礼道歉,她就能出去。她不赔礼道歉,就只能一直被关在这里,而且没吃的没喝的。
赵安玥从小到大从未做过这种赔礼道歉的事情,多半都是别人向她赔礼道歉。
所以她想想就觉得不可能,死都不可能。
赵安玥恨恨的戳了戳白米饭,吃饱喝足后,在原地跳了跳,消消食。
然后她重新爬回床上,继续睡。
在暗室里,不知黑夜白天,不知时辰。
等赵安玥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甚至有些恍惚,自己在哪里?又睡了多久?
她愣了愣,然后从床上爬起来。
顾淮景来时下人送的烛火已经燃尽,室内早已恢复一片漆黑。
赵安玥慢慢的朝桌子上摸过去,发现桌子上空空如也。想必是在她睡着的时候,有下人来过,把她吃剩的饭菜一并收走了。
她就坐在床边发呆。
在大宴时,有父皇母后护着,她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想穿什么就能穿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就算她闯祸了,父皇母后也不会罚她,顶多轻轻呵斥她几句。
有时候闯得祸大了,父皇会阴沉着脸,但她只要不管不顾地向父皇撒娇,父皇的脸色就挂不住了。
而像宋姊然这种事情,结果也不会如现在这般。
如果换成父皇母后,他们一定会相信她,更加不会把她关在这什么暗室里。
原来不是哪里都是大宴皇宫,顾国侯府更加不是。
原来不是谁都会像她的父皇母后那样,毫无保留的相信她,顾淮景不要冤枉她都已经算好了。
她想回大宴,想回到父皇母后身边。可同时她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睡觉睡觉。”赵安玥小声对自己说着,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睡着了就不饿了。”
这般安慰过后,她拉过被子,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头。
可一连睡过两觉,赵安玥这下怎么都睡不着了。
这小小的暗室仿佛一个怪物,让赵安玥越待越心慌,越心慌越不安。
她总觉得,在床底,在墙角,在天花板,随时都会跳出来一个怪物。
赵安玥用被子被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缩在床的最里边,身子害怕的瑟瑟发抖:“你们别过来啊,我告诉你们,我可是大宴公主,金枝玉叶。我父皇是大宴皇帝,九五之尊!你们要敢害我,我父皇一定一定会——灭了你们!”
赵安玥自言自语的一会儿,觉得这样似乎不害怕了一些,于是继续小声念叨:“而且我没有做过坏事,我是好人,好人是不能害的。宋姊然就不是好人,她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你们应该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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