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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见过我爸,听隔壁胖婶儿说,我爸是个渣男,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所以为了尽早修正错误,我妈就和他离婚了。

我五岁还不会走路,我妈一边在地里砍着包菜,一边抹一把头上的汗,「走路早,命不好。咱老祖宗说『男走辛苦女走闲』,我们家陈疾啊,将来可是躺吃躺喝的老爷命。」

嗯,我五岁改了名叫陈疾,亲戚朋友都说这名字不好,忒晦气,但只有我知道,我妈打心眼儿里希望我走路疾如风,越快越好,追火箭赛大炮。

可是妈,甭管疾不疾,咱得先能走,您说是不是?

我妈砍了一宿包菜,她要照顾我,没工夫在菜市场支个摊儿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零卖,只能一次性批发给菜贩。

早市不到六点开门,要找个实在的菜贩就要更早,我妈三点就起床了,不到四点,她已经给三轮车打好气,给我穿戴整齐,又给我怀里揣了俩鸡蛋,骑着人力三轮就匆匆忙忙上了路。

她很瘦,弓着腰,旧 T 恤挂在身上,松松垮垮。

天还没亮,下着小雨,路灯昏黄,我坐在后面的车舱里,看着她蹬着车,周围是包菜独特的味道。

三轮车缓缓割开夜色,一点点驶入黑暗,仿佛我的人生,黯淡荒凉,唯独她是那束光,那束替我划破黑夜的光。

此情此景曾伴随我人生很多年,一闭上眼睛就是凉丝丝的雨和硬邦邦的菜,一睁开眼就是那个女人佝偻的背影和乱糟糟的头发,雨水顺着她瘦弱的脊骨蜿蜒而下,像一个丑陋的疮疤。

车上拉着四百斤菜,还有一个三十几斤的我,逢上坡的时候,那个不到一百斤的女人就要站起来,弓起腰,肩胛贲起,咬紧牙关死命地猛踩踏板。

出了多少汗我不知道,但入了秋的雨天,她满头都蒸腾起白雾,像是倏然间就白了头,倏然间就如一个将垮的骷髅。

不知道你们骑过三轮车吗?看似很好平衡,可是逢拐弯或是下坡就很容易翻车。

十字路口我们果然翻车了,圆滚滚的菜骨碌碌滚了一地,她被三轮车牢牢压住,可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居然硬生生挤了出来,连滚带爬凑到我面前,「小疾!」

我没事,她给我穿了那么厚,我怎么会受伤。

她满脸雨水,额头上一道口子正缓缓渗着血,她捧着我的脸,拼命给我擦脸上的雨水,「是妈不好,是妈不好。」

「你,你,你流血了?!」我妈大惊,给我擦脸,却是越擦血越多。

五岁的我突然就哭了,「妈,这不是我的血。」

是她。手掌手肘都被磨出了血,她连疼都不觉得,只唯恐她的儿子磕着碰着一点点。

垒得山一样高的一车菜,批发价一斤一毛,她只挣了四十二块。

对方给她一百块,她受宠若惊地到处去找人破钱,她在菜市场不是熟脸儿,冷冰冰的菜市场,人们木然看着这个女人赔着笑,点头哈腰。

最后也没破开,她卑微求菜贩,「大哥,我回去给你取钱,我很快的,很快很快。」

菜贩是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那不行,你拿着我钱跑了咋办?」

她想把车押给菜贩,可转念一想,她还得蹬着车回去取钱,于是腆着脸笑,「大哥,俺们庄稼人都是实在人,不会坑你。」

菜贩冷笑,「我不信,我也不管,你要是没零钱,我就去收别家的,有钱还怕找不见买肉的?」

一番折腾,天已经渐渐露了青,收菜的菜贩已经寥寥无几,再不出手,一车包菜,下午就能烂得毫无成色。

我分明看见她脸一白,腿一软,她几乎要给那菜贩跪下了,「大哥,算我求你,我确实没有别的什么可押给你了,不然你跟我回家去取?」

菜贩一挑眉,「老子可没那个闲工夫,这样吧,你把你儿子放在这儿,你回去取。」

刚才还唯唯诺诺的她突然瞪大了眼,浑浊的眼球里都是愤怒,「你怕我赖你一百块钱,难道我不怕你打我儿子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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