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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两个组个团体吧,等到我们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时候,就一起出山,当真正的街头霸王,怎么样?”

“我也要参加!”

上学后,以沫之所以不再缠辜徐行,并非是对他的兴头过去了,而是因为她被学校这个“小社会”弄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小学是中国孩子融入社会的第一步,在没有上小学之前,孩子永远都觉得这个世界是大的、是美的、是单纯的。但是当他们入学之后,*世界里该有的一切复杂规则,会慢慢颠覆他们的世界观。

刚读小一的以沫渐渐发现,原来孩子和孩子之间是不一样的,比如某个孩子用得起高档文具盒,吃得起外国糖果,他就会很受欢迎;某个孩子学习成绩好,他就会格外受老师喜欢;某个孩子的爸爸是军官,那么他就可以坐小车来上学,走路的时候还可以把头昂得高高的。

她的世界里多了很多新规则:上课听讲要把手背在后面,中午一定要午睡,上课的时候一定不能看外面……如果做不到这些,她就得不到老师发的小红花,然后就会理所当然地变成一个差生。

以沫一点都不稀罕那种小红花,但没有小红花的后果是,班上的女孩子都不愿意跟她玩,体育课做游戏的时候,她也找不到对家。别的孩子在放学后,总能三五成群地回家,但是她永远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走。

因此,以沫陷入了人生最初的恐惧中——没人玩、没人理睬。

为了打破这种恐惧,以沫试着往女同学堆里钻,向那些人缘好的同学靠拢。渐渐的,她也有了些在大型游戏里跑龙套的机会。比如,当一群人玩跳皮筋时,她就要扮演牵着皮筋的树,一站站到游戏结束;当另外一群人玩丢沙包时,以沫又成了专门负责捡沙包的跑腿。

放学回到军区大院后,她的境遇也并不比在学校时好。

军区大院里的孩子比外面的孩子更加会玩,却更加势利,别看他们小,但是谁家里有大内参,谁家大人几杠几星,谁在学校考前几名,谁打架是最厉害的,个个门儿清。

往往一个小团体里有某部长的儿子,也有司机的儿子,大家虽然在一起玩,但是司机的儿子就基本上没资格插话。

以沫所在的那个小团体里,头脑人物是后勤部副部长的儿子,这个叫王宗远的男孩和以沫同岁,个子虽比普通女孩还小一些,但是行事非常霸道骄横。一帮孩子玩什么,怎么玩都得由他定,他有权对团体里的孩子发号施令,而那些孩子则有义务被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以沫是那个小团体里最小的小角色,理所应当地成了被欺负的对象,不但要装树、捡沙包、还要负责演坏人,最后被好人踩在脚下枪毙。

偏偏王宗远还特喜欢玩抓坏人的游戏,他最得意的时刻,就是把以沫踩在脚下,然后义正词严地学电影主角说一句“我代表党,代表人民,宣判你的死刑”。这时,小孩子们都会看着狼狈的以沫,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时候,以沫还不知道她其实是被欺负了。她反倒以为别人笑她,就是喜欢她的表现。直到那个星期天的傍晚。

那个星期天下了大半天雨,直到四五点才渐渐收了雨势。以沫正在家里翻连环画,门外忽然传来两长三短的哨声,那是他们那个小团体在操场集合的暗号。

以沫望着外面又冷又阴的天,一万分不愿意出门,但是又不敢违逆王宗远的意思。如果她这次不去,以后就永远去不了了,不但如此,做了“叛徒”的人,以后只要碰到小团体里的人,轻则挨骂,重则挨打,下场十分凄惨。

她恋恋不舍放掉连环画,磨磨蹭蹭地赶到操场上。

立了冬的下雨天,不到五点,天上就已经透出了锅底黑,坑坑洼洼的废操场上积了很多水。

大概是在家闷得无聊,王宗远特别想玩抓坏人。当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后,以沫弱弱地反对:“地上都是水,我不玩。”

王宗远背着手,站在一排水泥管上怒视着她:“你想违抗我的命令,当叛徒?”

以沫垂着头,小声地说:“我没想当叛徒……要不然,等下你别真把我推到地上。”

“不把坏人踩在脚底下,叫什么大英雄?”王宗远十分火大地说,“你们说是不是?”

反正又不是把自己推到泥水里,那些孩子当然都齐齐说是。

“你想反对大家的意思吗?”王宗远盛气凌人地问。

以沫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新衣服,又看了看地上的泥水,小手握了握拳,一言不发。

“你说话!”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以沫忽然抬起头:“我不玩!”

王宗远气得从水泥管上跳下来,一把拧起她的头发,奋力晃着她的头:“你再说一遍‘我不玩’了!”

以沫被他扯得吃痛,连忙伸手去护自己的头发,一边护头发一边使劲拍打挣扎。王宗远虽然是男孩,但是力气远不如比他高几寸的以沫大,很快就被以沫挣脱,自己还险些一个趔趄摔倒。

周围的小孩都看傻了,哪里还敢吱声?

王宗远吭哧吭哧地喘着气,忽然冲过去,再度扯住她的头发往后拉。以沫吃痛,转身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王宗远低号了一声,一拳打在以沫额上,把她推了开去。他吸了几口凉气,定睛看向以沫。只见她飒然站在原地,双手握拳,冷冷地盯着他,一双澄澈的眼睛里像有火焰在跳跃。

他的气焰骤然降了下去,再不敢上前了,但是口气却一点也不松:“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操场,以后我们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以沫抿了抿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那群呆若木鸡的小孩一眼,心底发出一声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冷嗤——若这些人也算是朋友,那她不要也罢!

朋友有什么稀罕的?别人喜欢不喜欢她又有什么稀罕的?她想坐在热乎的屋子里看连环画,立刻、现在、马上!

一念转过,她错开他的身子,头也不回地往操场外走去。

王宗远愣了一下,从地上捞起一把小石块,拈起一个砸到她腿上。

紧接着,小石头源源不断地砸在了她的肩上、背上、腰上。

身后爆出王宗远的辱骂声:“打死你个小残废、九指头!”

那一路,以沫走得很慢,那些石头砸在她身上并不疼,可是她的全身却像被什么点燃了一般。

就在她即将步出操场的一瞬,一粒冷硬的石子“砰”的砸在了她的后脑勺上。几乎与此同时,以沫骤然转身,裹着一股怒气快步冲了回去。她扯住吓呆了的王宗远,将他拖到最大的一个泥水坑边,重重地将他推了进去。

王宗远一边大叫一边胡乱挥动着双手反抗,以沫使出吃奶的劲儿将他摁进泥水里,大力喘息了几口,大声宣告:“我代表党,代表人民,宣判你的死刑!”

场面诡异地静了下来,整个操场上传来“呼呼”的阴风声,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压抑的哭声从泥水坑里爆了出来,越哭越响。

以沫收回脚,绷着脸往家的方向去了。

那是以沫人生中第一次重大转折,尽管只有五岁,她已经从被侮辱与被损害中真切地懂得了什么叫做尊严,就算她身份低微,就算她身体残缺,但是如果谁要再因此瞧不起她,她便不惧同那些人永远决裂——无论那决裂要付出什么代价。

不远处的香樟树下,将事情全过程看在眼里的辜徐行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手,他浑然没有察觉,因为太过用力,他的手心已被指甲刺破,留下了一排深深的月牙印。

他的身侧,一个懒洋洋的少年望着以沫的背影,忽然笑出了声儿:“这小女孩挺有意思的,你认识?”

他的声音里透着点漫不经心的兴味,像是一个挑剔的食客,发现了一盘别有滋味的点心。

辜徐行侧脸看了他一眼,撇开他循着以沫的方向追了去。

以沫正走着,听见身后脚步响,愕然回头,见是辜徐行,慢慢转过身子,仰面望着他。

她的眼睛特别亮,还有点湿湿的,看上去像是哭了,但是她没有。

辜徐行眼垂眸看着她,一双薄唇抿着,似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却迟迟开不了口。

这时,先前那个少年赶了上来,微喘了一口气,他在以沫面前蹲下,一双水墨画般的斜飞长眉扬了起来:“小鬼,还挺凶的嗬!”

以沫戒备地望着他,面前的少年有着和辜徐行一样的秀颀身材,然而一张脸美得近乎阴柔,幽深的眼里藏着鬼魅。他生的是那种唇线丰润饱满的饺子嘴,嘴角天生微微上翘着,即便不笑,也像透着点坏坏的笑意。

以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小孩子的眼睛是最清明的,他们往往能一眼分辨出哪些是可以亲近的好人,哪些不是。

见以沫不说话,那少年伸手勾住她的肩膀,将她带近了一点:“你刚才做得很对,二啦吧唧的人,就该好好教训。不过如果我是你,肯定不会在白天当着那么多人打他,知道么,教训人的最高境界是又能出气,又不留下证据,既要让被打的人痛得想死,又不能给人留下伤口——做坏事儿可是一门艺术哟。”

辜徐行越听眉越皱得厉害:“江宁,不要胡说。”

像是嫌他三观不正,教坏小孩子,他伸手将以沫从他的臂弯里牵出来,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往北边走去。

“喂,你干什么去?”少年没好气地问。

“善后。”

少年顿了顿,不得已还是跟了过去。

辜徐行一路将以沫带到王副部长家里。

王副部长和夫人见了辜徐行,都有些诧异,招呼着要保姆拿水果点心来,却被辜徐行拦了下来,他有条不紊地把事情经过向两位大人述说了一番,末了,他说:“虽然双方都有错,但我还是要代我妹妹先向你们道歉。”

“哪里哪里。”王副部长略有些尴尬地说,“这是我们家宗远不对,哪能欺负女孩子呢?”

说着,他还象征性地摸了摸以沫的头,以示亲近。

道完歉后,辜徐行正了正颜色,恭恭敬敬地说:“从小,我爷爷就教我不可以仗势欺人,作为小辈,我没有立场去教宗远什么。但是五岁真的也该懂事了,希望伯伯你能严加管教,以免再发生今天这种不愉快的事情。”

冷不丁被一个小辈教训了一番,王副部长脸有些挂不住,但碍于辜振捷的情面,又不好发作。

辜徐行也不管他脸色如何,有礼有节地告了辞,带着以沫扬长而去。

出了王家大门,那个叫江宁的少年坏笑着说:“你还挺懂恶人先告状的,等会儿那小子回去,肯定挨揍。”

说着,他蹲下身拧了拧以沫婴儿肥的脸问:“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当了你这么多年弟弟,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护犊子的一面?当年我被二炮那群小子摁在地上打的时候,可没见你帮我出过头!”

说完,他眼帘微微一敛,像在回忆什么,眸中漫上了些复杂情绪。

江宁的爸爸辜默成是辜振捷的堂弟,当年和辜振捷一起入的伍,然而他好文不好武,没事儿就喜欢耍笔杆子,眼见着辜振捷一路立功升做了副军长,他还才勉强混了个正团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自愿请降到聿城,新近带全家搬到了聿城军区大院。

因此,辜江宁和辜徐行确实是同宗同祖的远亲兄弟,只是境遇上相差得太多,一个系出名门,高高在上,一个却因父辈的荒疏,泯然众人。

从小到大,这两兄弟的关系都非常冷淡。辜徐行贵胄天成,不善于向人表达情感,辜江宁玩世不恭的皮囊下却有一副傲骨,也不愿沾他这个哥哥的光。但是看见辜徐行对一个陌生小女孩都这样维护,他还是难免有些嫉妒。

辜徐行觉得这个弟弟敏感复杂,又爱惹是生非,不太愿意和他往来。对他问的这些问题,他一律以沉默对答。

辜江宁自觉没趣,撇了下嘴,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以沫身上。面前的小不点虽然弄得一头狼狈,却一点也没掩去她的可爱。他盯着她鼓鼓的小脸,忽然伸手,食指在她粉嘟嘟的脸颊上按下,手一松,她脸颊上就露出一个凹下的白印子,才一瞬,那白印子又恢复成了蜜桃粉。

以沫瞠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一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的样子。

他越看越有趣,又飞快地按了下:“挺可爱的嘛。”

就在他准备再按时,辜徐行“啪”地挥开他的爪子:“有完没完?什么恶趣味!”

辜江宁这才意犹未尽地起身。

“你先去我家,往回走,第三个口那里右拐,直行两百米就到了。”

“那你呢?”

“送她回去。”

简单交代一番,辜徐行便领着以沫往南区步去。

摆脱了辜江宁,以沫的表情明显轻松了很多。她一路蹦蹦跳跳地跟着辜徐行,起初还勉强跟得上他的脚力,不料越往前走就越跟不上了。眼见被他丢出了好几米,以沫有些急了,跑步追了上去,抬手抓住他的衣角。

辜徐行低头一看,便瞧见了她笑得皱起来的小脸。

他意识到自己走快了,放慢脚步,任她拽着自己的衣角,一前一后地往南行去。

把人送到南院门口后,辜徐行转身欲走,像想起什么一般,回头看了下以沫。

以沫扑闪着眼睛,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往前迈了几步后,他迟疑了一下,返身折了回来,像江宁那样蹲下,小心翼翼地伸手,在她脸颊上按出了一个更深的印子。手弹回来的一瞬,他自言自语似的说:“还真挺可爱的。”

说罢,他嘴角一翘,终于忍俊不禁地笑了。

是夜家宴,辜徐行见到了江宁的妈妈张遇。

他对这个这个婶婶的印象格外深,因为她是徐曼第二嫉妒的女人。他是从徐曼不断变换的坐姿、缩小的瞳孔、下意识的冷笑中判断出她嫉妒张遇的。

在张遇之前,徐曼只会在她姐姐徐茜面前,不经意流露出上诉表现。

徐曼是个得天独厚的女人,她出身高干家庭,面容姣好。身边的女人,出身比她好的没她漂亮,出身和外貌都比她好的,没有她嫁得好,就算上述一切都比她好的,也没她肚子争气,接连生下两个出色的儿子。如今她在某部队信息工程大学挂了个政治经济学教授的职,除了每周上几节课,她基本上过着逛逛街、做做投资,连饭菜都有警卫员送到手边的生活。

女人做到她这个份儿上,真的用不着嫉妒别的女人,除非对方美得刺眼。

张遇就是那种美得刺眼的女人,别的美女,或清纯、或柔弱或放浪,总归是单一的,但是张遇的美却像一条河流,时而平缓,时而活泼,时而深沉,那种美是流动的,瞬息万变,叫人应接不暇。

在她的光芒下,满屋子人都被照得很黯淡。尤其是江宁的爸爸辜默成,在她的映照下,惨淡得像抹可有可无的青烟。

明明是不相配的一对。

那天饭后,徐曼特意做了个面膜,一面按着眼角一面冷嗤:“你看看这个辜默成,当年和你一个起跑线,现在你都授衔大校了,他还是个团职!当年我巴巴的给他介绍了个空四军大院的女孩,他非要娶个地方上的妖妖娇娇的女人?现在怎么样,不但家事闹得一团乱,还把自己的前程毁了!我看他再这么不温不火的,回头一转业,他这一脉气数就算完了。”

说着,她扭头对一旁的辜徐行说:“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在这里听着,这是在给你上课,虽然你还小,但是一定要明白,一个男人要成功,哪一步都不能走错,包括未来结婚。”

“说这个干什么?”辜振捷不悦地打断她,指了指辜徐行,“你上楼去。”

走上楼梯时,辜徐行听见爸爸叹了一句:“是啊,这样的女人,不妖其身,必妖其人。留在身边,不是好事。”

那句话说得极沉重,像有什么在辜徐行心口上戳了个印痕。几年后的事情,都印证了那句“不妖其身,必妖其人”,爸爸那时的话,倒真的成了一句谶语。

自从打了王宗远后,以沫学会了一个人玩。像是一夜之间看透了孩子的世界,她不再向往别人的言谈欢笑。如果再有人叫她帮忙牵橡皮筋,她就会丢给对方一个冷眼,径自离开。

那些砸在她身上的石头,让她学会了反抗。

以沫是个很会自得其乐的孩子,不久她就在澡堂后发现了一扇锁着的木门,她好奇地拨弄木门上锈蚀的锁,居然发现那把锁不知道被谁撬开了。她兴奋地拿下锁,推开那扇木门,竟发现了一片新大陆。

木门里是一片长满荒草的空地,空地中央有座废弃的水塔,那片空地大得看不到头一样,绵延至远处黛色的群山下。

从那以后,以沫多了一个爱好,只要天晴,她就会钻进那片荒地里玩。

那片荒地成了以沫所辖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她是蟋蟀们的王,是蒲公英的主人。有时候,她顶着冬日暖阳在草地里追一只蛾子,有时候她在草沟里摘下上百朵野花,用一根狗尾巴草串成花环,更多的时候,则是选个草坡抱膝坐下,静静眺望远方。

这天,她正坐在草坡上晒太阳发呆,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身影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小东西,知道吗,你抢了我的地盘。”

辜江宁且说着,将一本厚厚的白皮书枕在头下,悠然在她旁边躺下。

以沫这才知道锁是被他撬开的,瞥了他一眼。

他闭着眼睛,却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笑了:“小东西,干吗不去找别人玩,一个人来这种荒凉的地方干什么?”

以沫鼓着嘴,说了一句在她看来很长的话:“你干吗不去找别人玩?”

他不屑地“嗤”了一声:“没那个必要。我们都是被圈子抛弃的人,抛弃你懂吗?被抛弃的人就应该坐在这种没人记得的地方。”

他的话,以沫一点也听不懂。直到多年后,她回忆起他们这次相遇,这才发现,她和江宁其实是一类人,被圈子抛弃,承担孤独的压力,最后被这股压力打磨出了一副孤僻离群的傲骨。

江宁明明还小,但是身上透着一股特别强大的颓废力量,以沫不知不觉地就被那股力量攫住了。她闷闷地坐在那里,心情低落却又不愿离去。

有些人就是有一种诡异的气质,你明明不喜欢他,但又忍不住靠近他、关注他,他像一扇窗口,透过他,可以看到另一个不可抵达的奇异世界。

丢开手上的书,辜江宁用双手在眼前搭起一个镜头样的方框,对着天边左移右晃。好像他手搭成的框后有一个别人看不到的世界。以沫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

江宁看穿了她的心思,将那个“框”移到以沫眼前,托着她的脸往四周缓缓转去。

以沫惊讶地发现,世界竟然被他巧妙地切成了一帧帧图画,在那个框里,她清晰地看到一只蝴蝶停在蓝色小花的花蕊里,她看到天边的一朵云被切成了小狗的形状,她看到一棵枯树的枝杈割据了整个天空。

“你现在在用我的眼睛看世界。”

说着,江宁将手从她眼前挪开,刚才的一切都消失了,世界依旧那么空旷、那么荒芜。

以沫歪着头,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他。

他神秘地笑了笑,露出一只漂亮狐狸的嘴脸。他指着远处问:“你知道那边山上有什么吗?”

以沫摇头。

他的眼神一下悠远起来:“我告诉你哦,那边山顶上有一片很大的葡萄田,那些都不是普通的葡萄,是神仙种的,所以那些葡萄特别大、特别甜,红的像玛瑙,白的像珍珠,还不用剥皮。葡萄的叶子也特别厚,特别大,你这样一个小东西可以站在上面。”

以沫听得入了神。

“我去过一次,我躺在叶子上吃了很多葡萄,那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葡萄。后来我踩着葡萄叶子一步步往上走,走到了云里面。云很厚很软,扯一块放在嘴里,是棉花糖的味道。”

就在这时,以沫忽然打断了他:“你骗人!老师说云是水做的,不是棉花糖。”

冷不丁被她戳破,江宁还嘴硬:“是你们老师骗了你,云就是棉花糖做的。”

“你骗人。”以沫“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她懵懂意识到,这个男孩和哥哥不一样,他会给她看一个很美的世界,但那个世界是虚假的,不可靠近的。哥哥虽然不像他这样爱笑,也不像他这样态度亲昵,但是哥哥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喂,你别走啊。”

江宁有些急了,拿起书快步追上她:“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江宁所说的好玩地方是军队训练基地后的一座小山岗,尽管山岗下挂着“禁止攀登”的牌子,但是江宁视若无睹地带她溜了上去。

他驾轻就熟地在山顶的一个位置趴定,把以沫按倒,示意她不要说话。

以沫顺着他的视线往山下看去,不禁瞪圆了眼睛。

只见一支穿迷彩服的军队正在下面的基地上做负重跑训练,时不时穿来响亮凌厉的口号声。

以沫记得爸爸三申五令过,不准跑来这边玩。她挣扎着起身要走,却被辜江宁按在了地上:“你想不想以后不被欺负?想不想以后别人都听你的?”

见以沫不回答,他又说:“如果想就要让自己变强。”

以沫不想别人都听她的,但她想让自己不被欺负,所以老老实实地趴下了。

“一会儿就该训练擒拿格斗了,要是你能偷学会一招半式,你就是这个。”辜江宁朝她竖了竖大拇指。

说罢,他抿着唇,双目炯炯地盯着下面的训练。

“快看,他们开始练‘鸭步”行走了,这是练大腿力的。”江宁一边看一边给以沫解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以沫吓得起身回头,一只极温柔的手落在了她的后颈,将她轻轻按回了原位。

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辜徐行猫着腰移到她身边,动作利落地趴下。

以沫愣愣地看着他的侧脸,冬日的暖阳给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和暖的光晕,出乎意料的相见,让以沫觉得他有些失真。

他眼睛没有看她,却轻轻笑了。以沫确定,是笑给她的。

不知怎么的,见他笑,以沫觉得整个世界都清新了起来,先前那股颓丧孤独被一扫而空,一股坚定温暖的力量从心脏里流向全身,她也跟着笑弯了眼睛。

“你怎么才来?”江宁有些不满地问。

“有课耽误了。”

“你上次也没来!他们上次还练泰拳了。你老这样,一会儿被我打趴下了别哭。”

辜徐行没回答。

以沫替他白了江宁一眼。

江宁好像长了复眼,能看见三百六十度范围内的事情,不声不响地在她背上掐了一把,以示报复。

也就这么会儿工夫,格斗训练开始了。

见辜徐行看得认真,以沫也对下面的训练产生了新的兴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群士兵灵活地反擒拿、摔打、夺械。

真正精彩激烈的东西,它的受众是没有年龄分段的,很快,以沫看懂了其中的美,兴奋得眼睛直闪光,恨不得马上起来照样比划两下。

直到队伍解散,三人才意犹未尽地翻转过身子,并排在草丛里躺着,看着落上了些晚霞的天空。

他们虽然都没说话,但脑子里盘桓的东西都差不多,无疑都是刚才的精彩场面。

很久,三人才懒懒起身,临下山前,辜徐行不着痕迹地摘去以沫头上的几颗苍耳。

下了山,他们两个直奔一块背人的空地比划切磋起来。

以沫作为编外人员,被丢在外面帮他们看管衣物。

两个少年起先还像模像样地按照套路近身缠斗,但是他们学到的东西毕竟支离破碎,很快就撑不住场面了。两个人都是争强好胜的年纪,哪个也不肯认输,索性抛开那些花架子,你伸手扯我的头发,我抬脚踢你肚子,发展到后来,索性抱成一团滚到地上互殴。

以沫被他们俩逗得咯咯直笑,乐得只差长翅膀飞出去。

那两人互殴完,精疲力竭地回到以沫旁边。

辜徐行从以沫手上接过外套,从里面摸出几颗进口巧克力,丢给他们。

江宁剥开,大嚼着咽下,喘着气笑了。

以沫把巧克力含在嘴里,鼓着腮帮子翻着辜徐行的笔记本,暗红牛皮封面的本子里,记着密密麻麻的英文笔记。

以沫看不懂,吸了一口口水,翻到封皮处,盯着“辜徐行”三字发呆。

江宁坏笑着说:“你认得这是什么吗?”

“是哥哥的名字。”

“你知道你哥哥叫什么吗?”

“叫阿迟。”

“噗……”

江宁骤然喷了出来。连带着辜徐行都一头黑线。

“阿迟是你叫的吗?阿迟是他爸爸辈的人叫的小名!”江宁戳了下她的额头说。

辜徐行这个小名有个来历,当初徐曼生他的时候,过了几次预产期,才生下来,足足晚到了十天。被折腾得够呛的徐曼便给了这么个小名,寓意姗姗来迟。

但是以沫哪里知道这只是个小名,身边从没有人当她的面叫过他的大名,江宁叫他都冠以“喂”“哎”。

见以沫有点不自在,江宁伸出食指点着那个名字,一字一顿地教她拼:“辜,G-U,徐,X-U……”

这时,以沫忽然指着那个“行”字说:“我知道这个,H-A-N-G,银行的行。”

那年头,很多大人都喜欢给小孩子取这个多音字当名字,以沫班上有个同学就叫杨行,发音是银行的行。

江宁敲了下她的头:“自作聪明,是行,行走的行!辜徐行!一看就知道他爸姓辜,他妈姓徐……”

“不是,”这时,一直沉默的辜徐行忽然打断他的话,淡淡说,“是‘何妨啸吟且徐行’的徐行。”

江宁就这个名字和辜徐行争论了好一番,坚持不肯相信他的名字还有这么优美的意境,咬定他本来是要叫“辜徐”的,后来他爷爷嫌不好听,翻了很久字典,又加了个“行”字。他说得好像自己亲自在场一样,但这种侮辱国家元首文化程度的言论,是不会被人取信的,哪怕被骗方只有五岁。

等到巧克力全吃完,江宁不知道哪里来的*,意气风发地说:“喂,你说再偷学一个学期,我们会不会就是这里最牛的?”

辜徐行未置一词。

“我们两个组个团体吧,等到我们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时候,就一起出山,当真正的街头霸王,怎么样?”

辜徐行表示对他的价值取向很不赞同,但也有点小憧憬他说的那种情形。

“我也要参加!”以沫生怕自己被遗忘,忙举手找存在感。

“你会打吗?”江宁不屑地说。

“我可以学!”

考虑了一会儿,江宁说:“不过,历史上比较强大的组合都是三人团,‘最高三人团’、‘中央队三人团’,小虎队也是三个人的……可是你是女的啊,会拉后腿。”

这时,辜徐行插了句话:“街霸里,春丽好像也不差吧。”

话已至此,江宁只好点头认可:“那好,勉强算你一个吧。”

达成共识后,他们这个以成为真正街霸为目的的三人团体便正式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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