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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红的父亲身居高位,因此她从小便见过不少世面,虽不算娇惯,但浑身傲气。婚后她就与原生家人反目、毅然决然放弃了家世带来的优越条件,但骨子里的孤傲却怎么也割不掉。

李叶茴三岁开始记事,她的外公也是同年去世。李叶茴对族谱里最位高权重的人没有任何印象,所以这“孤傲”没有流到她的血液里,却反方向影响了她的一生。

强势的父母背后,往往就是自卑的子女。

从小到大,叶茴就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和别人沟通困难。

三岁来北京,她就过上传统421家庭的生活,被寄养在爷爷奶奶家。每周末,王小红坐两个小时地铁接她、两人再坐两个小时地铁去学小提琴。那母女独处的两个小时里,李叶茴宛若身处炼狱。王小红会对木偶一样傻坐着的她百般挑剔,说到兴起也会揪揪耳朵、掐掐肉,再当着众人面戳戳女儿的短处。

李叶茴向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谁叫她对王小红总有亏欠。

“我抛弃一切,来北京陪你长大。”,这话她从小听到大。

来到北京对“市长女儿”王小红而言,是一段过程曲折的“微服私访”。

她住在一个开门就是床的四合院储物间里,整日起早贪黑地干活、省钱省得去餐厅打包干煸豆角都要自己带肉。虽处境窘迫,她依旧倾尽全力去给李叶茴她所能提供的最好的一切:小提琴、绘画、舞蹈……

白天的母亲是个矛一样的战士,晚上她就是个盾一样的卫士。

每个周末,李叶茴有机会在母亲怀里睡一晚。小叶茴在王小红微弱的鼾声中眼睛滴溜溜地转,对这天井一样的房间四处打量:小房间内墙壁斑驳,月光从带着栏杆的天窗透进来,照亮墙角轻舞蛛网、和老家带来的泛黄娃娃;照着母亲美丽年轻美丽却疲倦的脸庞,还有双眉间的小小褶皱…

月光沐浴下,熟睡的王小红就像卸甲的花木兰。可当天光大亮,身披阳光的她就又变成了战士。

王小红总是说:“李叶茴,这世上只有你和我—我们才是相依为命的。其他人对你再好,也可以随时抛弃你……即便是爷爷奶奶!”

然而,当李叶茴真心实意地决定用尽一生取悦母亲后,对方又会出尔反尔,拿着断绝关系逼她听话。

李叶茴这才明白自己中了圈套。可是她尚年幼,对母亲这相依为命的后盾已然万般依赖,便只能挥着小白旗求饶,有时还要跪上一通。

母亲是这世上需要她竭尽全力去取悦的人。是她的信仰。

孩子会被惯坏,母亲也是。李叶茴的忍让助长了王小红的气焰。她的底线越来越多、理由也越来越无理取闹,一开始,打骂是必要的管教,后来倒成了一种消遣。

家中规定挤牙膏不能超出一颗黄豆大小,哪怕李叶茴挤了一颗半黄豆粒那么大,母亲也会执行惩罚。她开始大做文章,先是指责她不勤俭,又说她不懂事,最后还附赠几个“爱的巴掌”。

王小红绝佳的口才和朗诵天赋让李叶茴挨打挨得心甘情愿,打心底认定自己是个逆子、理应被好好惩罚。

此时,身处异国他乡的李叶茴喜忧参半。

喜,是因为终于可以脱离讨厌的过去。忧,是因为新加坡的高物价随时会挤垮母亲,那个用暴躁脾气掩盖生活寒酸的母亲。

他们在新加坡的第一个落脚点是“巴特利学生公寓”。在这里,一张四人间床铺的月租顶得上王小红在北京五个月的房租。

母亲面不改色地签着住宿合同。那笔尖“刷刷”地切开李叶茴的心。

是啊,母亲要独自生存、还要拉扯自己,她需要双倍的坚强,自然需要双倍的火气……李叶茴愿意做她顺从的“逆子”,被她好好惩罚。

李叶茴的三个舍友都来读O水准课程,均就读于私立院校,即将在惨烈的淘汰机制中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快开学了,她们在压力来临前却一派悠闲自得。一个翘脚化妆、一个翘脚刷剧……这些理直气壮地立在桌上的脚让李叶茴措手不及,脑海中的奋斗场面瞬间支离破碎。

这一年,她不需要玩伴,她只需要“战友”。

李叶茴在北京心惊胆战了那么多年,她害怕这个新地方会再次将她淘汰。

这些女生难道感受不到危机吗?

不过真正的学霸总是会装得毫不在意--李叶茴甩甩脑袋,在心中偷偷树敌。

新加坡是个名副其实的花园城市。这里街道干净整洁,人们善良友好。高大粗壮的热带树木在水泥森林里存在感存在感极强。摩登建筑上爬满翠绿的植被帘幕,高架桥环岛中央的圆形空地也成了街心花园。每次路过这绿意盎然,李叶茴就忍不住想念那群在北京的家附近、碰到草地就翩翩起舞的大妈。

新加坡式英文因为听起来乡里乡气,被外界嘲笑,但李叶茴英文基础相当文盲、也分不出什么乡村英语,城市英语。因此,看到新加坡那些说着流利英文的亚洲面孔,她心中充满敬意。

接下来几天,王小红带李叶茴会见她移民新加坡的几个亲朋好友,带着大包小包的国货,还有相隔两地后的故事。临走前不忘和每个人四手相握,“我女儿就请您留意了。”

三天飞逝,王小红要回去了:“这里住宿太贵,我得赶紧回去给你挣钱。”

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万般嘱咐:“好好学习,但是身体第一。要是病了,这边看病可贵。”

离别前夕,叶茴又做了不少“傻事”,但都破天荒地没能激怒王小红。相反,她常常望着李叶茴出神、眼里的嫌弃也变成了带着疼痛的不舍。

她们之间有着千言万语,却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

打娘胎时,父亲就不过是个没有血肉气息的名词。

李叶茴一落地,就和王小红被命运捆绑着、开始并肩作战。只不过,李叶茴是个孬兵,不但贡献不了战斗力、还需人常掩护;而王小红一个人就能活成一只队伍。

分离的时间越近,王小红就越温柔。直到最后,记忆中,母亲那扭曲的愤怒嘴脸竟都变成了成了温柔笑意,无缘由的责骂回忆起来也成了平时悉心照料的点点滴滴。

离别那天,是开学第一天。王小红坐的是八点的飞机,而李叶茴要搭的也是八点的校车。

本来母女俩有足够时间再相互叮嘱一番,可是王小红看到地铁即将关门、便按耐不住内心的火气匆匆上车。

长达一年的离别即将开启,她们母女连一个妥当的分别都无法进行。王小红一向坚毅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懊恼。

这遗憾,是因为她愈演愈烈的暴脾气,还是与生俱来的忧患意识?李叶茴不能理解母亲为何忧患。是她的当兵经历还是她曾遭受的贫穷?母亲是和平年代的士兵,没经历过生死。

李叶茴不明白其中原因,是因为对她来说的“和平年代的日常”,就是王小红“荣辱存亡的瞬间”。

看着地铁门已经遮住母亲的半边脸,叶茴内心酸涩。她死死地掐住自己沸腾的低泪点,努力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拼命地挥着手,任翻涌而上的泪花将清晨的阳光搅成雪花片一样的朦胧光晕。

母亲被轰隆的地铁带走了。

李叶茴和王小红要分头作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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