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去 C 市做的手术,宋安两家的人脉都广,A 市随便哪个医院,做了这样的手术都会传到两家老人的耳朵里,所以只能出去。
打了麻药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看见窗外的银杏树,那天风很大,呼啸而过时银杏树叶簌簌地往下落,她想起那天拿着诊断书的时候,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捂着小腹毫无思绪地想了半天后,她点下了离婚后唯一一顿正常的餐饭,那时她想的是,要是孩子生下来营养不良就不好了。
打胎这件事她不敢告诉任何一位至亲好友,捂着小腹从病床上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弯腰靠在墙上。
宋熠知道她手术的时间地点也很正常,明明做手术的人是她,但他却像是痛极了般,一只手以拳抵住额角,眼睛闭着。安沁刚做完手术浑身都在发抖,所以看什么都在抖,宋熠颤抖着过来扶她的时候,被她一掌推开了。
她没用什么力气,也没有力气,宋熠却一个踉跄,靠着墙才稳住身形,惨白着脸和她说抱歉。
她已经痛得麻木了,目不斜视地和他擦肩而过。
宋熠终于如愿以偿,已经是在一年后了。
那时她正在澳大利亚度假,身边的人将安沁保护得很好,她是刷朋友圈看见他们共同的朋友在朋友圈分享的照片,是一张请柬,背景是花束,白色的桌布,大概是婚礼现场,拍得虚焦了,能看见抬头并列手写的两个名字:宋熠赵婧。
她愣了一下,再刷新的时候看见评论下面有相熟的朋友评论了一条:「你发朋友圈干嘛?」大约是怕她看见,那条朋友圈很快就被删除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屏蔽她重新发。
晚上有人给她打电话,她躺在阳台上,湛蓝的天幕低垂,好友在那边支支吾吾半晌,最后连安沁都听不下去了,所以直截了当地问:「宋熠和他初恋修成正果了?」
她的语气实在太过坦然,没有愤慨没有难过,于是好友长舒一口气,大约是觉得宋熠为了一个草根初恋和她离婚,只是伤了她的面子,两个因为身世匹配结婚的人,有什么感情呢?
所以好友惊完就兴致盎然地开始和她八卦,语气不屑:「上不了台面的人,宋家老太太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样大的家族,长子长孙的媳妇,连酒席只摆了五桌。」
当年她和宋熠结婚时,单宋、安两家本家的婚宴流水席就摆了 8 天,好友为安沁打抱不平,所以语气很明显带上了幸灾乐祸的腔调:「据说是宋家老太太原话,来路不明的女人,没有掩着门悄无声息地接进宋家就算给宋熠面子了,还想怎么大张旗鼓?」
这算是给安家面子了,安沁沉默不语,最后意兴阑珊地挂断电话,思维空白,像是想了很多东西,又像是没有。
最后她躺在躺椅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中依稀是她刚嫁给宋熠的时候,他们一起去德尔斐度蜜月,德尔斐是她选的,并不是度蜜月的最优选择,但她很喜欢,因为在希腊的传说中,有一天,宙斯想弄清楚世界的中心在哪里,就朝相反的方向各放出一只鸽子,两只鸽子终于在德尔斐相遇,而且双双停留在一尊卵形的巨石上,所以宙斯认定德尔斐就是世界的中心。
很浪漫的一个城市。
但没有感情基础的两个人度蜜月实在是和浪漫沾不上边,他们从出发一直到在酒店放下行李,宋熠处理公务就没有停过。
她和宋熠一开始接触到结婚,只是双方长辈觉得合适了,没有一方提到过感情,安沁善于隐藏自己的感受,但她再怎么得体大方,也不过只是二十三岁刚结婚的姑娘,在宋熠头也不抬地处理公务时,她赌气地说了一句:「你忙吧,我自己出去逛逛。」
这一逛就迷了路,她在 Kalambaka 小镇山脚下失去了方向,这里的遗迹古老而完整,庄严肃穆地屹立着,白天是雄伟的景色,到了晚上,高大古朴的石雕在夕阳的光线中映射着拉长的倒影,空旷的地方似乎空无一人,安沁那时候才感到怕。
她给宋熠打电话的时候差点就哭出声来,但宋熠的声音隔着电话的声筒,有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他很镇定地问:「你在哪?身边有什么标志性建筑?」
最后他说:「你站在原地不要动,我很快就到。」顿了顿,补充一句,「别怕。」
他来得确实很快,高大的身影逆着光从高大古朴的石雕中穿梭而来,不停地张望,脸上有明显焦灼的神色,安沁其实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在想什么,就是脑中轰的一声响,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朝宋熠招了招,大声地喊:「宋熠——」
宋熠闻声抬眼朝她望过来,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的神色莫名令人心动,就像她知道他原来是在担心她,安沁在那刻在心底悄然地叹息,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这真是个浪漫的城市。
她和宋熠,他们就像是从世界两端出发的鸽子,绕着不同的轨迹飞翔,然而没关系,不管怎么样,他们最后会相逢在德尔斐,从这里开始。
会不会有可能,这会是一段美好故事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