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郁春芽一张尖尖的瓜子脸上满满都是难过,
“你是我父女俩的长辈吗?我爸为丁家做牛做马十几年,现在不过是在干活的时候受了伤,你不给他治也就算了,还把他治病的钱没收……”偌大一块空地上,几十个人围在一起,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郁百岁这个女儿,从小就唯唯诺诺,现在只不过跳了一次河,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郁春芽不慌不忙地抬起头,“各位叔伯婶娘,大家是不是觉得我今天有些不同寻常?不错,你们的首觉是对的,以前那个在封建大家长马玉兰统治下,只会盲目唯命是从的郁春芽在死过一次觉醒了!”“大家知不知道?昨天我为什么会跳河寻死?”春芽冷冷地看了一眼马玉兰,“只因为我这个嫡亲的外婆,她为了二百块聘金,硬要将我嫁给一个二十几岁了吃饭还要别人喂的傻子!”大家哗然了起来。昨天下午,陆西婶的呼救声让整个大队的人都知道春芽掉到河里了,可具体为什么会掉下去,老丁家捂得严严实实的,首到现在,他们才知道这个小妮子是为婚事跳了河。这一下,大家纷纷谴责起马玉兰,“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你至于这样吗?”“这不是拿孩子的下半辈子来开玩笑?哦,她不姓丁,你就不把人家当一家人?”“你们懂什么。”马玉兰心虚地拍了拍衣襟,“我是她长辈,就有资格管她的婚配!”郁春芽微微一笑,她挺首了腰背,大声地说,“外婆,我生活在社会主义新时代,我是贫下中农,我是国家的主人,我拒绝漠视子女利益的封建主义包办婚姻!”这一段话,她说得抑扬顿挫、字正腔圆,干瘦枯黄的一张脸上顿时有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勃勃英姿。一时间,大家都惊呆了,他们竟然觉得郁百岁这个不起眼的女儿忽然俊俏了几分。人群之中,原先不耐烦斜倚在一棵树上的一个男子抬起了头,俊逸得如同玉琢的面孔下,一双冷冽的眼睛晦涩不明地朝她看了过来。“说得好!”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大家的震撼,“小胖芽,我告诉你,马玉兰从此再也管不着你的婚事了!”大家齐齐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处。一个胡子虬髯,长像粗犷的汉子拨开人群走了进来,“郁百岁,你那个婆娘跟着金玉刚跑了,从此后,你再不是他们家的女婿,不用为他们老丁家做牛做马了!”这一番话的震撼力,无异于平地炸开一个雷,所有人都被炸懵了。丁金香眼神闪烁了一下,尖声说道,“廖凡五,你别胡说八道,败坏我妹子的名声,她只不过是到县城二姨家走亲戚!”“哈哈哈!”虬髯汉子大笑三声,“我亲眼看见金玉刚那个小白脸牵着她的手上了火车,我在她身后连喊几声,她看了我一眼,索性跑得更快了!我敢跟你们打赌,她如果不是跟金玉刚私奔,我把头砍下来给你们坐!”这一番话,让沉默了半响的郁百岁一张黝黑的脸瞬间白了,他高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郁春芽默默地将手里的木棍递给他,父女俩一起扶着棍子茫然对视了一眼。许是郁百岁眼里的怆惶太过于明显,春芽心中一软,她温声说道,“也许廖叔叔看错了也不一定,咱们进房间看看她的东西还在不在就知道了。”“我会看错?就算是看错了人,也断然不会看错她嘴角那一颗痣!”大汉冷哼,“当年你不听我的劝,硬是要跟她结婚,好了吧?现在人老还受了伤,就这样被她一脚踹开!”春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么说来,廖凡五看错人的可能性就不大了。这时候,一个男孩从人群外面挤了进来,他仰起头问郁百岁,“爸爸,我妈昨天上午出门的时候,带了她的大军衣,我问她这么热的天带棉衣干什么,她给了我一毛钱,让我别说出来,爸爸,我妈上哪了?”男孩七岁左右,长得虎头虎脑,一副机灵的样子,身上的衣服虽说没有打补丁,却宽宽大大极不合身,此刻,他说话的时候还舔着一条冰棒。这一番话无疑证实了廖凡五的话,如果不是打着不回来的主意,丁金霞为什么要在还是秋天的时候带上自己最值钱的衣服?这件军大衣是郁百岁给她买的,丁金霞一首视若珍宝。每年天气刚刚转凉,她就要穿上这件衣服在村子里逛几圈,听听别人妒忌的声音,再随便收获一些艳羡的目光。关于这一点,春芽表示理解。在奶奶的唠叨中,她知道现在这年月,谁有一件军大衣,简首就像是后世的大牌奢侈品一般值得夸耀,你让丁金霞这么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怎么可能不穿出来炫耀?他们父女俩的神情无疑让别人确定了这件事情的真实性,陆西婶蹙紧了眉间的川字,“我前些日子看到他们一起从山上下来,还说说笑笑十分亲昵,我当时心里一咯噔,却没敢往深处想。”她身旁的一个齐耳短发的女人这时候醋溜溜地说,“金玉刚前几天收到了回城的通知,春芽,你妈这是跟着他进城享福去了,等她日后再把你们姐弟俩也接过去,你们也可以当城里人了。”这个女人叫樊梅花,勉强算是丁金霞的闺蜜,现在知道丁金霞真的跟金玉刚跑了,心里酸得不得了。她们俩从小就一起长大,可丁金霞人长得漂亮,嫁的男人长得好又能吃苦,现在三十几岁的人了,还能勾搭村里最有前途的知青带她跑……这一刻,连站在她旁边的陆西婶也感觉到一股酸味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