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突然下发通知,被罢免书记、村长一切职务,并宣布了新的代书记、代主任人选。
知道这一切早晚要发生,但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可最让他不可接受的是,代书记、代主任竟然是孔宁!“孔宁!孔宁!”一遍遍念叨着这个名字,心里愤恨到了极点,咬牙切齿地骂着,一个拳头砸在桌子上,桌上的茶杯也震落在了地上,把小春子和她妈都吓了一跳。“真他妈的小人,竟然背后捅刀子!我算是瞎了眼了,这么多年竟然养了一条白眼狼!”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公社一宣布下台,孔宁上台,孔宁就急不可耐地进驻大队办公室,把的东西统统收拾好,派儿子给送了过去。之后,又吩咐把办公室的锁给换掉了。坐在大队部的办公椅上,孔宁可谓春风得意。以前只抽旱烟的他,破例买了包大前门。村干部嘛,总得有个干部的样子嘛,不能在群众面前掉价啊!孔宁在书记的椅子上美美地坐了一会儿,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背着手,踱起了方步。上头有人就是好使啊,在县里黄金公司当副经理的大舅哥,给自己出了这么个主意,撇清了自己,搞倒了,保全了自己不说,还当上了一村之长!从今以后,再也不用看的眼色了,刘家庄就是俺张家的了,姓张的在村子里再也不用当孙子了。他越想越激动,嘴里不由得哼起了《林海雪原》的唱段:“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天----”马上过年了,村里热闹了起来。大队部里,有人忙着写对联。孔宁的儿子召集全村的学生,敲锣打鼓,到各军属家扫院子、贴对联、表演慰问节目,忙的不亦乐乎。对着那些孩子吆五喝六的,指挥着干这干那。爹干了书记,儿子也威风了起来,俨然是村里的二掌柜了。叶青枫用王静给的粮票,换了几瓶老白干酒,又买了一串鞭和十个二踢脚,和爹上山勒了只野兔,今年要好好庆祝一下了。叶青枫把院子、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到山上挖了些白石灰,把石屋里外墙粉刷一新,整个家顿时亮堂起来。叶青枫在家门两侧贴了一幅红对联,家里立时有了喜庆的气氛。屋里,小福子一边理着两条彩色绸条,往头上扎着,一边咿咿呀呀地唱着京剧样板戏,因为要参加公社演出,而且被告知县里的领导来观看,所以她练得格外认真、卖力。“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可他比亲眷还要亲......”小福子的唱腔,音质清纯,甜美动听。“小福子,今年不要唱京剧了,太老套了,换首歌吧?”叶青枫对小福子说:“我教你一首新歌吧!”说罢,叶青枫哼唱了一首上一世九十年代流行的歌曲:“你的心情,现在好吗?你的脸上,还有微笑吗?人生自古,就有许多愁和苦,请你多一些开心,少一些烦恼......”小福子听得入迷了,世上还有这样好听的歌曲,她随即跟着哥哥学唱了起来。“哥,这首歌叫什么名啊!”“还没名字呢,咱给他起个名字,就叫《平安之歌》吧!”很快,小福子就把这首歌唱得优美动听、非常熟练了。离演出还有几天,各村的演员都集中在公社彩排。彩排演员中,有一个叫王霞的,是邻村王家女儿,她是小福子的初中同班同学。王霞是班上的文艺委员,也是学校的文艺骨干,她长相俊美,平时非常喜欢唱啊跳的,在学校、公社组织的文艺演唱比赛中,经常拿第一名。她今年准备的曲目是《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节目组队长安排小福子和王霞在一组练习。当小福子唱着《平安之歌》时,王霞被吸引住了,内心顿时充满了嫉妒,脸色阴沉了下来。这次公社演出,王霞本想要好好表现一番,给县里和公社里的领导留个好印象,这样就有机会被推荐到县文艺宣传队当演员。听到小福子的歌,本来有十足把握的她,立时有了一种危机感。她眼珠子一转,脸上立刻由阴转晴,从书包里拿出一块菜饼子,递给小福子。“刘国福,你饿了吧,快吃吧!”王霞甜甜地微笑着,见小福子不接,亲热地把小福子的手拉过来,把菜饼子硬是塞进小福子的手里。小福子感觉很奇怪,平日里王霞高傲的很,对自己总是爱理不理的,说话从来没有这么客气过,今天却一反常态对她好,这让小福子多少有些不习惯。可转念一想,是不是自己的歌声打动了她?正如哥哥说的,一首好歌能打动人的心灵,呼唤出内心的美与善良,化解人世间的仇恨,让世界充满爱,充满阳光和希望。小福子确实饿。早晨来的时候,带了两个地瓜,此时己经是冰凉的了。“国福妹妹,你的歌太好听了,从哪里学的啊?”见小福子吃得正香,王霞从包里掏出一把漂亮的木梳子,帮助小福子重新梳理起头发:“上台演出要打扮得漂亮一点,这样才能引起领导的关注,特别是头发,要梳理得整整齐齐的。”“这首歌是哥哥教给我的!”此时,小福子内心充满了些许温暖,感觉与王霞亲近了许多。王霞边梳理着小福子的头发,边说:“能不能把这首歌教给我啊,我也想学。”“好啊,没问题!”小福痛快地答应着,就教王霞一句一句唱了起来,聪明机灵的王霞很快就学会了。腊月二十九,是年前最后一个大集。虽然天气寒冷,但公社驻地的大街上挤满了各村的群众,劳累了一年的农民们,几乎是全体出动。各村的拖拉机、马车、牛车、自行车、小推车都出动了,大多数人是靠11路车(步行)来的。老人走路不方便,就被家人用小推车推着来赶集。人们除了买点年货,绝大多数人是来看年前的这场大戏。早晨五点钟,叶青枫骑着小春子的自行车,前大梁载着妹妹,后座戴着小春子,早早地就来到了集上。演出的戏台子在大集中央处。台上挂着红色的帷幕,一行红纸黄纸蓝纸写着黑字的标语特别醒目:莒庄公社春节文艺大会。台子中央,摆了两个立式的话筒,一个工作人员正对着话筒调试,高音喇叭里传出了“喂喂”的声音。叶青枫拼命挤到了前面,想离台子更近一些。他对妹妹今天的演唱充满信心。戏台周边人山人海,挤满了看戏的群众,孩子们则骑在大人们脖子上,整个会场象一锅沸腾的开水,喧闹不己。为了维持秩序,公社从各村调集一批维持秩序的巡逻队员,带队的是那个公安。叶青枫看到了也在巡逻队伍中,穿了一身军装,戴了顶军帽,腰间还扎了一个军腰带,正瞪着眼往外推潮水般涌到前面来的群众。他们在人群当中扒开一个通道,等着领导们入场呢。台子下边正中央摆了几排桌子,每个桌子上放了一个茶杯。这些座位是给领导们准备的。八点半,随着大喇叭《运动员进行曲》声响起,领导们开始入座了。叶青枫看到了王静也在其中,坐在最中间的是县里来的几位领导。第二排入场的人,大多是公社的干部和各村的书记,叶青枫看到了孔宁也在其中,只见他穿了一身新的灰色中山装,脸面春风地向后边群众打了个招呼,然后落坐。二傻子从人群当中冒了出来,手提了个马扎,径首走到前排领导的前面,把马扎一放,就在正中央县领导的前面坐了下来。公社领导眉头一皱,朝着公安摆了摆手,示意赶紧把二傻子弄走。巡逻队赶紧上来,拉着二傻子就往外拖。二傻子不干了,嘴里喊着:“俺不走,俺要看俺媳妇唱戏!”台下群众一阵哄笑。演出开始了,按照节目组安排,小福子是第三个出场,演唱《红灯记》和《平安之歌》。王霞是第八个出场,演唱《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第一个节目,是开场舞蹈,一群男女挥舞着红旗,唱着《社会主义好》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场面热闹非凡,把舞台现场的气氛调动了起来。第二个节目,是京剧《智斗》选段。“下面进行第三个节目,请听王霞演唱歌曲,大家欢迎!”报幕员宣布完毕,只见王霞步态轻盈地走上台,向台下鞠了个躬,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王霞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头上戴了一个漂亮的发卡,发卡上系了两个粉色的绸结,两条长长的辫子首垂到腰间,两个脸腮轻涂了一点粉,妩媚动人。她先唱了一首《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赢得全场热烈的掌声。唱完,王霞并没有下台,对着话筒说道:“各位领导,今天我带来自己编排的歌曲《平安之歌》,希望大家喜欢。”平安之歌?台下的叶青枫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人家唱的确实是《平安之歌》,一个字、一个调都不差,这不是小福子要唱的歌曲吗?!王霞一开口唱,立时引起了台下雷鸣般地掌声。叶青枫顾不得多想,奋力挤出人群,向戏台后面跑去。他看到了妹妹小福子蹲在一个角落里哭,早晨化得妆都哭得散花了。叶青枫急急地问:“妹,王霞在唱《平安之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快开场的时候,队长告诉我,节目单改了,说《平安之歌》不要唱了,我只唱《红灯记》就行了,而且,节目从原来的第三个出场改到了后面。”妈的,这是剽窃,是一场阴谋!听着台下阵阵的喝彩声,看着领导满意赞美的笑容,叶青枫愤怒到了极点!叶青枫拉着妹妹,跑到了台上。还没等王霞下场,他一个箭步跑到了话筒前,大声喊到:“这首歌不是王霞的,她剽窃了我妹妹刘国福的歌!”台下立时炸了锅,指指点点。这不是吹牛大王叶青枫吗!公社书记凑在县领导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说:“那小子有些神经病,前几天耍流氓差点抓起来。”王静见叶青枫拉着妹妹上台,眉头皱了一下。她相信叶青枫说的是真的,可是今天这个场合又无法一时去搞清楚,就没有说话。台上的王霞脸上依然带着微笑,从容地说道:“各位领导,这首歌我酝酿了很久了,我把这首歌教给了我的同学刘国福,其实,这首歌是谁的不重要,一首好歌谁都可以唱,我也不在意,如果能够给大家带来平安带来幸福,就足够了!”王霞的话,引起了台下热烈的掌声。巡逻队员立即跑到台上,要把叶青枫拉下去。叶青枫一把推开了巡逻队员,扫视了一下台下的人群,又鄙夷地注视着王霞:“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真相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你这个盗歌贼!”说完,大踏步走到台下。二傻子从人群中蹦跶出来,冲着台上喊:“小偷不要脸!偷俺媳妇的歌!不要脸,不要脸!”说着,首朝台上的王霞吐口水。叶青枫搂紧了小福子的肩膀,擦试着妹妹的眼泪:“不要伤心,哥哥还有很多很多的好歌,早晚有一天你会超过她!”随即,看了看台上的王霞,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不要高兴得太早,总有一天让你这个婊子名声扫地!”虽然重生归来,但近几天发生的事情,让叶青枫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阻力。这个阻力,就是贫穷落后的现状和僵化守旧的思想。改变虽然是艰难的,但唯有改变才是唯一的出路。但有一样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那就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