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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五六分钟后,他开始洗头、洗身子。这时外面传来陈爱国的声音:“我把衣服放在外面的架子上,你自己拿。”

他洗好澡,擦干身体,小心地拉开门,看到外面的座便器盖子上放了几件内外衣,他拿起衣服,感觉这些衣服是新的。他不知道,周嘉盈坐出租车走,是给他买衣服去了。他觉得这一家人真够义气的,自己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但是现在也没衣服可穿,只好把这新衣服穿上。

他找陈爱国要了个塑料袋,把换下的湿衣服随手裹一裹准备塞进袋里,突然想起还有照片在后面的口袋里,赶紧拿出来一看,打印的照片上有的地方色彩己有点花了,心里一阵难受。

陈爱国早泡好了热茶,见他出来,打量了他一下,把他让到沙发上。顾辞远一天没怎么喝水,嘴早就渴了,见喷香的热茶,也不谦让,端起茶杯,三两口就把茶喝了一大半,他觉得这杯茶比自己喝的所有茶味道都好,茶叶像一个个含苞待放的花蕾,又像一颗颗碧绿的翡翠,浸润在水中,一袅袅的雾气从杯中升起,弥漫在杯子的上方,他夸道:“这茶真香,比我们老家的茶好看多了!”。陈爱国应道:“那就多喝点。”说完给杯子续上水。

孩子的母亲正在厨房忙碌,他就问陈爱国:“小家伙睡了吗?”

“睡了。”

“别着急,睡一觉就好了。”

“他恐怕受了点惊吓,但愿没事,今天幸亏有你及时把他救上来,否则……。对了,小方,我大概比你略长一点,不介意我这样喊你吧?”

“不介意,我六西年生,今年喊三十三岁。”

“呵呵,我是六一年生,大你三岁,今年本命年。大恩不言谢了。对了,你说在鹤湖家园工地打工,这一定很吃苦吧!”

“这没问题,我们农民工就是不怕吃苦,只要能挣钱,啥苦都能吃!”

“有思想准备就好,那个工地现在进度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

顾辞远说:“我刚来也不十分清楚。现在许多工地都在施工,材料方面还好,好像运输跟不上,外面的运输车辆又进不去。”

陈爱国沉吟了一下说:“这种地方保护主义势力太强大,从社会发展来看是不对的,但失地农民和部分渔民他们也要生活,怎么样在过渡时期既让他们的生活有着落,又不影响项目建设,这还真得要找出个办法?”

“政府在征用土地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步,如果要求这些工地按比例吸收当地农民做工,增加他们的收入,我想他们怕不会搞保护主义。”顾辞远说。

“建筑企业是要赚钱的,工地用工也有一定的专业性,把这些农民或渔民安置进企业,一是难以保证工程质量,提高管理成本,二是难以保证这些人愿意服从管理,干扰企业经营。况且企业规范经营也还有个过程。”

顾辞远哪想到这些,在他看来,假如这些农民、渔民能有个事做就好:“这个我不懂,但是可不可用其他的方式,比如对部分简单的工程采取承包的方式让当地人经营,但要求服从统一管理,这样就把一团散沙的当地人组织起来了,也减少工程队的麻烦。”

“你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阴险招式,在粗放性的经营活动中可以试试,但在规模化、集约化的工作中根本行不通的。”陈爱国觉得对这个农民工脑子活,没想到他在遇到问题时能开动脑筋找解决的方法,虽然这个方法的可行性还不大,时机也还不成熟,但也是一种方案,稍加补充完善,在一定范围内也不是没有可行性,且也能一定程度上解决农民转型后的生产生活问题。他本想问更多的问题,但因为顾辞远刚来工地,还不熟悉情况,答也答不上路子,要不然也可以从最底层了解一下临海建筑市场的情况。顿了一下,他问道:“你原来都做过什么呢?”

顾辞远尴尬地笑道:“我一个农民,高中毕业后,就回家种田,在小县城里哪里给钱哪里钻,混成现在这个样子!想想真丢人。”他喝了一口茶掩饰自己的狼狈。

陈爱国笑道:“你倒是毫不隐瞒,是啊,这是我们一些人的通病,小富既安。这几年,全国各地发展的都很快,农村也不例外,农民们增加收入的渠道不再是仅从土地上,还可以像你一样到临海、上海、江苏等地打工,还可根据地域特点搞种植、养殖,有的还出国打工。挣钱的渠道多了,但用钱的地方也多了,虽然生活有所改善,但穷根还没有刨掉。

“这些都是农民致富的途径,虽然慢了点,但技术含量低,以家庭形式进行,如果没灾没害的,一年的收入基本还算稳定。但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特别是南巡讲话后,国家的发展、城市的发展会呈现出爆炸式的变革,这种家庭式的致富市场将会被压缩,打工式致富也在地域、年龄、技能上有一定的局限性,如何致富不知道你认真想过没有?”

顾辞远听着他的话,觉得既高深又易懂,全说到他的心里去了,他没想到一个文质彬彬的政府工作人员,会对农民的性格,农民的现状有这样客观而又全面的了解。他听书一样看着陈爱国,心里十分佩服,面对陈爱国的发问,他讷讷地说:“想是想过,但一无技术,二无资金,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这才到临海来了。”他两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地样子。他看手表己经三点多了,就猛喝了两口茶,说:“谢谢你们了,天不早了,我该走了。”站起来就走,陈爱国一把拉住他说,别急,到星湖村的公交要到晚上七点。现在还没到西点,还早呢!我们再聊聊,你吃过晚饭再走!”语气不容置疑。

顾辞远内心里也真希望能再听听陈爱国的分析,虽然知道在这里吃饭不好,但还是言不由衷地坐下来说:“那我就……好啊,我还没有听过像你这样有见解的分析呢!我也确实想发家致富,但觉得没有路可走,前头一抹黑!”

陈爱国说:“刚才我说过,国家的政策会越来越宽松,各行各业的发展也会越来越快速,有识之士、有志之人都会在这个发展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关键是这个路你有没有准备好去走,想走多远。你到这里来打工,这也是资本原始积累的一种途径,假如你有了资金,你准备干什么,你想过吗?”他顿了顿接着说,“据我了解,多数人的做法,就是用挣的钱,回家盖房子,买家电,添辆摩托车,然后就是侍候子女上学,接下来恐怕是子女接着打工,再重复着父辈差不多的生活,这是很可怕的!”顾辞远不由的吸了一口凉气,陈爱国说的就是自己心里想的,他的理想很简单,就是给妻儿一个像样的生活,这个“像样”就是陈爱国说的样子,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几千年来中国的老百姓不都是这样吗?这有什么可怕呢?

这时厨房传来喊吃饭的声音,陈爱国说:“好,我们边吃边聊吧!”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白酒,和顾辞远走到餐桌旁落座。桌上的菜不多,一盘烤鸭,一盘红烧肉,三个小菜,他倒了两杯酒,顾辞远没有推辞,两人边喝边聊,陈爱国说:“我是陕西农村走出来的,对农民的思维很了解。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那样的生活在过去可以理解,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遇到了好时代。像你,年青,在农村又是有知识、有经验的了,可要想远一点!”

顾辞远从陈爱国的话语中感觉到他对在外打工的生活是不赞同的,或者说是不完全赞同,可是他不了解秋浦县的状况,从整个明州地区到穷山恶水的碧凌镇哪里能找到致富的路子?虽然本县的望坡镇这些年乡镇企业搞得好,可是他们有矿产资源,碧凌镇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血吸虫和黄泥巴,哪里有机会致富?城里人现在都在下岗了,更别说农民了。陈爱国看他沉吟不语,笑着说:“我只是觉得我们这一代人不能辜负这个时代。对了,你能不能说说你的家乡?”

这个难不倒顾辞远,在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了然于胸,于是顾辞远就从绣春河说到临河村的山和水,从村里的情况说到自己家庭情况。陈爱国静静地听着,时而点头,时而微笑。这时周嘉盈端着一碗西红柿鸡蛋汤放在桌上,说:“小方,家常小菜,你尽可吃,爱国就是话痨,别听他胡咧咧!”说完她倒了半杯酒,站起来说:“小方,今天真要谢谢你,要不然小西今天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我敬你。”顾辞远赶忙说:“小事,小事,谁遇到了都会这样做的。你们就不要老这样说,再说,我都不好意思的了。”说完把剩下的酒全喝完了。

他们吃完饭,顾辞远喝了几口水,站起来拿着衣服要走,周嘉盈拿了一塑料袋水果过来,塞到顾辞远手里,说:“这点水果你带着,到工地吃!”顾辞远说什么也不带。陈爱国一边送他下楼一边说:“我今天话有点多,你不要见怪,你是个有想法的人,我觉得你既然来临海打工,不仅仅是挣钱,更要学习临海的人的思想。建筑工地能挣钱,而且在相当长的时间恐怕都需要很多农民工,但就每个人来说,在外打工的时间毕竟很短。我建议你在这里多学习,多接触其它行业,等经验、见识多了,你就会知道该怎么办了。今后如果有什么困难,就打这个电话,在不违反纪律的情况下,我努力帮你解决。”说完就在一张临海市政府的公文纸写下一串电话号码递给他。

顾辞远说:“好的,今天在你这儿我见识不少,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回去再认真想想。身上的这套衣服洗好后我回头送来!”

陈爱国拍着他的肩膀说:“还送什么送呀,这套衣服就你穿了,看着也很合身呢。前面我就不送了,再走一段路就到公交车站。”

上了公交车,顾辞远开始回忆着和陈爱国的谈话,从陈爱国的话语中,他感觉到陈爱国应该是一个对农村比较熟悉的领导干部,他对国家发展充满了信心,对老百姓的富裕也充满了期盼,他隐约地觉得陈爱国应该是一个有见识的人,一个正首的人,一个热心的人,因为他对自己这样一个的农民工都流露出自然的尊重,没有丝毫的架子。他为自己能认识这样一个人感到庆幸和高兴,心里也感到一种失落和自卑。可惜自己没有什么本事,不然真的可以向他好好讨教,说不定真的可以走上致富之路。

他一边嗟叹着自己的际遇,一边看着窗外闪烁着霓虹灯的高楼,心中五味杂陈。

到工地己经七点了,他看见胡老板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他故意从窗前经过,看见胡老板正跟两个人在聊天,从隐隐约约的听到什么运货的话,他想车辆的问题应该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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