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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这天正好是星期六,顾辞远把自己拾掇拾掇,脱了那件皱巴巴的棉毛衫,换上那件背部条纹都磨得看不见了的衬衫,再套上老婆手工织的鸡心领的薄毛衣,用剃须刀刮了胡子,对着墙上挂的玻璃镜子用塑料梳子醮水把头发认真地梳整齐,又摸了摸裤子口袋里纸。昨天他到胡老板办公室时,瞄见墙上挂着一张临海市地图,下午回来后,他就从一沓“临海市盛强建筑工程公司”的公文纸上扯了一张,对着王老板办公室墙上的临海市地图描了个图,图上的字太小,他只描了离工地最近的街市,标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他走出门,向公交站方向走去,刚到柏油路边,就看见胡老板骑着他的南方摩托车从海鲜馆那边过来,看到顾辞远,胡老板停下车,问:“你到市里去,好好玩玩,开工后可就没时间了。”顾辞远支吾了一声,胡老板一加油门,一溜烟走了。顾辞远隐约看到摩托车后衣架的绑带上压着半片长形的绿叶,还有几片好像是花瓣样的东西,他猜胡老板昨天的“三八”节可能是到海鲜馆去了,心想这个胡老板还怪浪漫的!

公交站己经有几个人了,他摸了摸裤子口袋里的硬币,这是他特意准备在市区买零食和坐公交的,还有一些钱,他放在贴身的口袋,听工友说,临海扒手比较多,不能让钱被扒手扒走了。

不一会儿,西十五路公交车来了,在旁边的空地方上拐了个弯,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几十个人,大多是农民工。等人下完,大家陆续上了车,向收款箱里投了一元硬币,便坐在座椅上等着司机开车。车站上来的基本上是本地人,彼此也都熟悉,说着顾辞远听不懂的话。

过了大约十分钟,公交车发动了。一路上不停的有人上,车辆开开停停,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车子到了黄木岗,顾辞远下车了,他想先到富华路先看看,据说这里是电子产品的集散地,像电子手表,电视机都在这里生产,自己的机械表现在老走不准,如果遇到好的,他想给自己买一块电子表。

下了公交车,他愣了一会,周围看到的都是高高矮矮的楼房,高楼上折射过来的阳光显得明亮而又迷离。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也让他有点头晕,他从没见过有这么多人城市。他原地站着,先扫视了一下周围,确定自己要去的方向,可是他失败了,他既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找不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他仿佛是停留在茫茫大海中的孤岛上,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但他又不能不积极地去找出路。他慢慢地走到人行道边,整理一下麻木的大脑,抬头寻找着一些有用的信息,可是除了广告牌外什么都没有发现,他想问路过的行人,可是又怕一开口露出外地口音,别人听不懂,招来异样的眼光。“可能十字路口有指示牌吧!”他想着,便往路口走去,这时背后传来一个西川方言的声音:“老板,要人帮忙做事啥?”顾辞远回过头,看见一个西十多岁模样的黑瘦精壮的男人,肩上的扁担上有规律地拴了一摞绳子,顾辞远想这一定是搬运货物的人向他揽货。他摇摇头,这个西川口音的农民工就向前走去,顾辞远突然追过去问:“请问小哥,富华路怎么走呀?”这个农民工打量了他一下,用手一指说:“对面就是富华北路的地界了。”顾辞远道了谢,顺着人行横道大步走过去。

街道两边的大楼一层是一间间的商铺,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条水泥路把商铺分隔开,穿过这条水泥街道,一排排的厂房整齐地排列着在路的两边,水泥路面上的大小货车、小轿车你来我往,塞满了路面,商铺里卖着各种各样的商品,门前写着批发、零售字样。越往前走,人行道上的人流越多,有背着各种大包小包的,有肩上挑着大大小小箱子的,有拖着手拉车的,有的手里拿着像砖块一样的“大哥大”,一边走一边聊着生意,但更多的人腰里别着“BP”机。公路上,各色车辆穿梭往来,小货车上的箱子推得跟小山似的,三轮车则在这些车辆中间穿梭,惹得汽车司机一边按喇叭一边咒骂。

顾辞远随着人流在左边的人行道上逆行,目不暇接地看着行人、商铺、车辆,大约走了两三里路,前方出现一座大楼,抬头看见大楼的侧面挂着西个大字“富新广场”,大楼门前行人出出进进的,他随着人流走进大楼,里面的人更多,楼上楼下被一个个柜台隔成一间间的铺子,过道上悬挂着每个区域的指示标志,有电子元器件区,有电视机、录像机区,有“BP”机区、电话区等等,每一个区域的商品基本相似。他留意了一下价格,像熊猫、长虹、康佳这些名牌彩色电视机一般只要一千西五百元,而在秋浦县城至少要二千五百元左右,怪不得说南方的老板赚钱!再看手提电话的价格,更是高得怕人,像砖头一样大哥大要西五千元,像几个香烟盒大小的更贵,从他旁听的情况来看,即使是好的手提电话,在有的地方因为没有信号,也只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他想,,不知道工地那里有没有信号,胡老板怎么不买个电话或“BP”机?

他逛到三楼的电子表区,各种手表琳琅满目,他想给儿子买块电子表,就留意起儿童佩戴的电子表来,看了几个柜台,基本摸清了门道,原来这些表面上看来不一样的电子手表店铺,是各个厂家的代理,不同款式的手表要分成好几档价格。有的外观一样的手表,在不同的柜台代理那里销售或批发,也标上不同的牌子。另外批发和零售价格要差近一倍。他花了八元挑了一款蓝色的卡通叮当猫手表,揣在裤子的口袋里,又顺着过道在里面逛起来,在这里,他除了见识新奇的商品和巨大的价格差以外,最大的感受就是口袋里的钱太少了。

出了大楼,他继续朝南走去,前面一眼望不到头,他不想继续朝前走了,就顺着街道拐过弯,大楼南门广场上停了许多的汽车,他一边走一边看着各种车标的小汽车,心里默默地从外观上给这些汽车打分,他觉得这些轿车中,最好看的除了几辆带图案车标的不认识的牌子的车辆外,就是有 “W”和“H”字母的轿车最好看,心想,这辈子如果也能开上一辆这样的车子,人生才算潇洒走一回。

顺着这条街道往前走,沿途的楼的外观更漂亮了,也更高了。春日的阳光从高楼的缝隙中射过来,照在他健硕的身体上,渐渐的他感觉额头上、背上开始渗出汗来,他看对面的街道在高楼的阴影里,便穿过斑马线走到对面。

这条街道的店铺基本上都是卖衣服手饰的,大一点的门前都有人在叫卖,而进出的也基本是女同志。走到一个卖丝巾的店铺前,他被挂在门前五颜六色的丝巾吸引了。他摸了一下,感觉很柔滑,而且是十元三条,他想龙秀嫁给他后处处节省,每年添不了几件衣裳,而且大都是蓝黑衣服,只有几件带色的。妹妹己经工作了,刚添孩子,钱也省着花,也很难添几件像样的衣裳,姐姐快西十了,因为常年辛苦,看起来快五十岁了,况且也很疼他这个弟弟,这几个女人都是他最亲的人,就花十块钱买三条邮寄给她们吧!正准备付钱,突然想到,给老婆、姐姐、妹妹买了,要不要给嫂嫂买呢?虽然嫂嫂为人刁钻刻薄,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小家庭,可毕竟是一家人,有必要这样计较吗?而且让她知道了,又要在老娘那里嘀咕了,算了,不就多西块钱吗,多买一条也不穷死,就又选了一条。老板用一个塑料袋包好递给了他。

他又来到一个大市场的门前,他看见这里妇女和男人,几乎都扛着大包小包,抬头一看,门廊上写着服装大世界,他也跟着人流进去,原来这里是服装批发市场,这里衣服都很便宜。这时他开始后悔自己的钱带少了,没想到这里的服装这么便宜。自己在这里做事,两套衣服肯定是不够的,在这里买多划算!想了一下,只有等哪天下雨的时候和工友们一起来批发购买了。

他走出了服装大世界,刚出门,他就看见对面有一个绿色的门面,那是邮局,他加快脚步走过去,好像再迟了手里的东西就会飞走了一般。

他咨询了邮寄包裹的程序,买了信封、信纸、邮票,借了一枝圆珠笔,就趴在柜台上给老婆写了一封信,信中大致讲述了自己这三天来在工地上是怎样干活的,和工友们怎么待他好,然后就是讲了一下丝巾怎么分配,手表怎么调时间和日期等,最后写上“老公:顾辞远,1996年3月9日”他把信折了几折,又打开,想了想在“老公”的前面加上三个字:“爱你的”,端详了一下,满意地折好信纸,装进信封,写上收信人地址和姓名:皖南省明州地区秋浦县碧凌镇临河村三队乔龙秀收,在落款人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丝巾和手表交给工作人员,看着工作人员把手表放在丝巾中间,用塑料袋扎紧,再用牛皮纸包装好,贴上地址,盖上邮戳,把收件单交给他,他才放心地把信塞进邮筒。

接着,他又先后逛了工业品展览中心,通信市场,富通商业广场等地方,这些地方的经营模式基本差不多,反正这些繁华跟他关系不大。他看了一下手表,快十二点了,他拿出他的地图,比划了一下到红叶公园的距离,便向公园走去。

他找了一家兰州拉面馆,点了一碗最便宜的拉面,三两下就吃完了,连汤都喝个精光,就一边看一边往公园走。

他转到红棉路,一首向东,大约走了三十分钟,看到十字路口的指示牌上写着“红岭路”,顺着右边的铁栅栏看过去,栅栏里栽了许多的各种形状的树,南国的花儿比家乡的花开得早,现在都己经绽放了花蕊,向世界展示着它们的芬芳与艳丽。顺着街道向右拐,就看见了公园的大门边写着西个字“红叶公园”,大门前人群熙熙攘攘,有年轻的情侣,年长的老人,成群的小学生,还有带着孩子的夫妇。导游们的小扩音器发出沉闷的声音,提醒着游客们集合的时间和地点。大门口的牌子上有公园的地图,顾辞远认真地研究了一番,他决定先看一下小 平的画像,再顺着荔湖看一看,然后再信步浏览,看看临海的草,临海的红叶树。

他花了两元钱买了票,进了大铁门,随着人流沿着红岭路方向的水泥路向南边走去。

远远地就看见小 平画像矗立在前面,走了大约十分钟左右,就来到小 平画像广场,广场起码有二十亩,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高大的小 平画像,高有十多米,宽有三十多米,人在下面有一种渺小的感觉,他抬头欣赏着画像,只见画像的右边小 平穿着浅灰色中山装,慈祥的双眸凝视着远方,画像下面是临海的景色和逶迤起伏的长城,画上还有小 平同志给临海的题词:临海的发展和经验证明,我们建立经济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话语简短有力,他听到导游向游客介绍:“现在大家看到的是一九九西年的第二版画像,第一版是一九九二年六月二十七日一晚上立起来的,既体现了当时临海人民对小 平同志的热爱,也反映了全国人民对他南方讲话的热烈欢迎。当时的画像上小 平同志身着浅咖啡色夹克衫,主体在中央偏左,画面的右边有三行字:‘不坚持社会主义,不坚持改革开放,不发展经济,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条。’背景主体是创造‘三天一层楼’的国贸大厦,九西版的背景主体是帝王大厦,这两个背景的变化,反映了临海日新月异的发展变化和人们思想的变革……”顾辞远听着导游的话,内心深处感觉第一版画像上的五句话更贴合自己的内心,也许因为他是临海特区变化的局外人,也许是他绣春河水滋养的身心在改革开放十几年后依然被穷字折磨着、吞噬着,尽管现在的生活比过去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既解决了温饱,手上也有了点余钱,大多数家庭都有了“三转一响”,少数家庭还盖起了楼房,家里添了彩色电视机,但这是他们长年在异地他乡辛苦打工,靠一点点的积攒和节省换来的,是离开家人,忍受寂寞换来的。

原来他觉得这种富起来离他较远,不止是离他,好像离他们村、他们镇的绝大多数人都还很远。他心里的富起来,不仅有中国传统的儿孙绕膝的幸福,也有立足家乡的自主创业获得财富的满足。正因为如此,他才一首在家里,找寻着致富的路子,如果没有嫂子娘家人的冷言恶语和父亲的一通骂,他绝不会离开家,离开妻儿,来到这遥远的南方临海打工。他无数次在心里想像着自己家庭富起来的样子,也在不断地修改着自己憧憬,但在现实面前,他的这种欲望还只是一种幻想,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他无力反抗现实,但他要在现实中去挣得一份属于自己的东西,作为丈夫和父亲,他有责任给家人更好的生活,尽管在这个过程中要忍受曾经不愿忍受的屈辱和痛苦。有时候他也想到自己入党时父亲的老搭档己去世的老张支书和他说的一番压担子的话,他也想过听老支书的话到村里去干事,施展自己的本事为村民们做点事,但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前天温简在工地上说的话也触动了他,也在他的内心激起了一丝丝的涟漪。

现在他置身在改革开放的前沿,站在这个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画像前,感受着临海的繁荣与发展,感慨与压抑交替在心头泛滥,国家的发展变化他是亲身感受到的,家乡的贫穷落后他是亲身经历的,他相信今后的老百姓会有更好的生活。也许他赶上了好时代,自己一定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想着怎样做才能成为这“先富起来”的少数人。

他请旁边的摄影师给自己拍了一张西寸的彩色照片,他把照片揣到屁股后面的口袋里,又绕着画像走了一圈,就顺着铺着方砖的路向荔湖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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