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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侧开身,他扑了个空,委屈的看向我。

我盯着他。

“小殿下该唤老身一声老祖才是。”

7

他似是不相信般,盯着我的脸瞧了许久,还是抓着我的裙角喊娘。

“娘你怎么带着面纱不说话?”

“是你回来了对不对,这个小妖怪是你养的吗?”

“这百年你都去哪了?”

我无心回应他,只想抱着桃桃回去休息,桃桃怕水,这次恐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娘,我是阿言,你抱抱我。”

他见我没有搭腔反而发了狠,手足并用把桃桃往下拽。

“不许躺在我***怀里,不许躺,那是我的。”

桃桃被拽的险些翻下来,我抬手捏了个定身决。

“小殿下,你逾矩了。”

他被我定在空中,脸涨的通红不停哭喊。

“你就是我娘,带着面纱我也认识你,娘……”我没有回头,却被老熟人拦住。

“大胆,九重天之上,竟敢对小殿下不敬。”

昭云一道法术掀飞了我面纱,也被震在了当场。

她脸色煞白从牙根挤出一句话。

“你不是,死了吗?”

“哪来的***装神弄鬼。”

旁边有人提醒她,这是凤族的女君,公主还请慎言。

昭云的身形不可置信般晃了晃,咬着牙给我行了个大礼。

“昭云,拜见姑姑。”

我没吭声,她就得一直跪着。

我抱着桃桃回了小院,从下午开始无数奇珍异宝被抬进院子,都是给桃桃赔罪的。

她披着小被子把自己裹成粽子问我。

“阿娘,我必须原谅他么?

不原谅会不会给凤族带来麻烦。”

我拨开她额头被汗濡湿的碎发,满眼心疼。

“不用,凤族帝姬的身份,足够你放肆。”

到了晚上,玄澈的侍卫传信。

“还请女君,高抬贵手,去看看小殿下,否则小殿下就要被打死了。”

8

天族的独苗,能被打死?

这百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玄澈没有再娶亲,我以为他和昭云,连孩子都该有了,结果只认了义妹。

至于我,早就应该被忘了吧。

我跟着侍卫慢慢的踱进正阳殿。

玄澈不似从前那样一身玄色,反而身着白衣。

小仙娥提醒到。

“我们太子,是在为太子妃服丧。”

但此时他的白衣上溅满了血迹,他拎着一根鞭子不停抽着阿言。

“你这条命,是***用她的命换来的,我好不容易请了凤族女君过来为你诊治,你竟然把小帝姬推进水里。”

“你这样做,对的起***吗?”

阿言身上血迹斑斑,旁边的人急得团团转,念叨着小殿下,你就认个错吧。

他死咬着牙关。

“我娘才没死。”

“我让你再乱……”眼看最后一道要落在阿言脸上,我虚拦了一下。

“我不是说过,不许任何人进来。”

“谁放进来的人,自己去领罚。”

玄澈不耐烦的抬起头,看到我,似乎连呼吸也变得绵长了。

就那么定定的看着,我亦不退让,因为无爱所以无恨当然也不惧。

啪嗒……鞭子掉到地上打破一室寂静。

他扔下鞭子,手足无措,想来抱我又觉得不妥。

只能红着眼圈哑声问出一句。

“羽儿,是你回来了吗?”

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了一句话。

“殿下,方便的话,明日我就为小天孙来疗伤了。”

“不着急,不着急羽儿,我们去正殿谈。”

他脚步凌乱,时不时回过头看我一眼,像看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

我跟着他走进正殿,没想到这四处挂的,都是我的画像。

9

我的一颦一笑,一静一动,都被存在画中。

殿内被布置成在凡间时的样式。

正中央有一套太子正妃大婚才能穿的凤冠霞帔,不知道存放了多久,却仍然耀眼夺目。

他献宝般的为我介绍。

“羽儿,我没有娶昭云,你就是我唯一的正妃。”

“百年前阿言不懂事,我已经教训过他了,总归是我们的孩子,这么久,你气也应该消了吧?”

“也对,你气肯定消了,不然怎么会回来,羽儿……”他伸手就要来拉我,从前只要我同他置气,他拉过我手晃一晃,叫句娘子,我就消气了。

今天我退后一步,同他划开界限。

他上前一步着急向我解释。

“方才我没有用力,没有伤到孩子,你莫要置气,阿言顽劣,该好好管教。”

我无奈的摇摇头。

“太子殿下,前尘往事只是我飞升的一场情劫而已,孰是孰非,我已不放在心上。”

“***一场,明日我就可以为小殿下疗伤,答应好的洗髓泉,还请不要食言。”

想了想,我又补了一句。

“今日之事,小殿下是该罚,可跟着他的宫人不加以规劝,反而对我族帝姬见死不救。”

“这种人放在小殿下身边,未必不是祸根。”

他一瞬间就像被抽空了生机,瞳孔发直,茫然的看向前方。

跌坐在地嘴里喃喃念着。

“前尘往事……过眼云烟么?”

他以为羽儿是嫌他管教阿言太过严厉,毕竟阿言可是她的心肝肉。

如今她连孩子都不要了。

羽儿说了这么多,他只听到了前尘往事四个字,心口泛起剧痛,竟然活生生呕了一口血出来,引得不少宫人担忧。

我转身回了住处,他***与我何干。

第二日准时来为阿言医治。

他远远看到我,就喊了一声。

“阿娘。”

10

看到我身后跟的桃桃后,眼神又暗了下去,只能偷偷用某种利刃入骨的眼光看着桃桃。

我把桃桃挡到身后,轻声说:“那就开始吧,小殿下,一会可能会痛。”

阿言在床上拧着身子别扭,用手指着桃桃。

“你让她出去,不然我不治。”

桃桃局促的看了我一眼。

“娘,我去外面等你。”

知道这是哥哥后,她亦不愿让我为难。

我牵起桃桃就走,对阿言这个孩子,我实在厌烦至极。

他自己的所作所为,难道自己全都忘了吗?

只因为是孩童,我就要一次又一次任凭他伤害。

他身上的病是因我而起,我本想全***最后一场情分。

他看我要走,慌忙的从床上连滚带爬跑下来,双手拦住我。

抬起头看我,眼里有泪在眼眶里转着圈,却不愿落下。

“阿娘,别走,我听话,我想吃荷花酥。”

我有些好笑的瞧着他,以往我做好了捧到他面前,他才施舍般的吃一口。

我维持了凤族体面,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荷花酥,自然是没有的。

他不情不愿的躺回床上,我丢给他一个昏睡决。

帮他诊治,实则是抽回他体内的凤脉,彻底与他做个了断。

凤脉主火,天生霸道,他体内两种血脉打架,而他却疏于***,不能融合最终一定会爆体而亡。

桃桃捂着嘴看着我将凤脉一丝一缕抽回。

等今天的诊疗完成后,我也已经满头大汗,睁开眼看到玄澈站在一旁静静守着。

我接过桃桃递过来的汗巾,点了点她的鼻子。

这时阿言也醒了,他藏好眼里的嫉妒,甜甜的冲我笑。

“阿娘,你的医术真高明,我立马就不痛了。”

我看着他,心里波澜不惊。

终究是没缘分的,剥离我的凤脉,竟让他如此愉悦。

“用了晚膳再走吧?

玄澈匆忙挡在我身前,怕我拒绝,又补了一句。

“我让人带桃桃去泡洗髓泉。”

11

桃桃跑了洗髓泉后,我们四个人就一同用了晚膳。

“阿娘你尝尝,这个蟹很鲜甜,是父君特意为你准备的。”

“喏,你也吃,你平时吃不到这么多好东西吧?”

阿言极力的谄媚讨好我,他似乎也看出了我十分看重桃桃,所以也为桃桃夹了几筷子菜。

桃桃伸出筷子挑走了我碗里的,阿言正要发怒,桃桃疑惑的看向他。

“娘不能吃寒凉之物,你不知道吗?”

一句话,就让他们父子两偃旗息鼓。

说到我,桃桃就跟如数家珍一般。

“***膝盖有旧疾,所以不喜冬日,我们金梧岛总是四季如春。”

“娘也不喜欢吃蟹,蟹肉是大寒之物,吃了她又该犯疼。”

“哦对了,长老爷爷还说娘年轻的琴技名扬四海,叔叔你听过吗?”

“不……不曾。”

其实也是听过的,凡间时是我们的闺房之乐。

只不过上天宫后,就成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更遑论最后十指被毁。

桃桃只知道我历过劫,却不知道我遭过难。

她只是在分享她记忆里的娘亲。

一字一句,全都稳准狠的扎进他们父子两心里,他们的脸色一寸寸灰下去。

或许是想起这些伤的由来吧。

这顿饭人人吃的食不知味,只有桃桃不亦乐乎。

饭罢,玄澈终于忍不住发问。

“桃桃的父君是?”

阿言也攥紧了拳头,他想知道阿娘是不是和别人成了家。

我没来得及说话,桃桃就回答。

“我没有父君,我是娘在桃花树下捡的。”

听完这句话他们父子两的眼神像是燃起了某种希望。

12

阿言像是得了高人点拨一般,每日都来我住处讨好卖乖,读书写字,练习法术。

“阿娘,我会听话的,我明白了什么是神爱世人。”

“这次回来你就不走了对不对?

我会把桃桃当亲生妹妹。”

“有了娘在身边,阿言的身子也好了许多。”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要亲手斩断这***缘分。

他桃桃突然十分友好,大人的事,不该牵扯到孩子,我也就随他们去了。

况且明日就是最后一天,治好后,阿言的身体里就完全没有凤族血脉。

阿言看我态度松动,便试探着给我讲了这些年的事。

“娘,你从诛仙台跳下去后,阿爹一直想着为你聚魂。”

“昭云公主是坏人,她照顾我时,我总是发热,我一发热,父君就来看我。”

“她还偷穿***旧衣,想与父君欢好。

惹得父君发了好大一通火,这百年里父君心里只有你。”

“娘,你是凤族的女君,那我岂不是身份更加贵重了?”

我嗤笑一声,我这个儿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功利。

昭云照料她不上心,碰巧我这个娘又有些身份,他很是分得清孰轻孰重。

就如同当年毫不犹豫的抛弃我一样,现在也要抛弃昭云。

玄澈知道桃桃没有父君后,也来的勤快。

风言风语就这么穿起来了,人人都说天族和凤族要联姻。

这一切都是玄澈默许的,就像当年在天宫,有人告诉我,他与昭云的纠葛一样。

无非是想逼我就范,还不落他的颜面。

所幸,这场戏,明日就该演完了。

13

今日,是最后一天诊治,我思索了片刻带了荷花酥,毕竟今***要受些苦楚。

阿言躺在床上,看到糕点上,眼睛都亮了,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

刚入口,他就察觉到了这不是娘亲手做的。

这当然不是我亲手做的,随意从膳房端来的而已。

我看着他皱着眉头心塞还眼巴巴看着我,想从我眼中看出一丝心疼。

我偏过头去,示意玄澈帮我按住他。

屏气凝神,念出口诀。

火红的光点从他身上飘出来汇聚成一道红光停在空中随着光点越飘越多,玄澈险些按不住他,他全身被冷汗湿透,双脚不停蹬着床榻。

阿言觉得筋骨像是一寸寸被打断重塑,又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马上离他而去。

一股巨大的恐慌感席卷了他,以往这个时候都有阿***怀抱。

现在,阿娘站在她对面施法,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随着我最后一抽,阿言身上再无光点,平静下来。

无数红光在空中汇聚成一支巨大的凤凰羽毛。

直到此时,阿言才知道我做了什么。

他茫然的看着那些凤羽,又看看我,动了动嘴,叫了声。

“娘……”我长舒一口气,颔首对他示意。

“你已经剥离你的凤脉,你不会再受到血脉反噬之苦。”

“***一场,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

“以后,别叫我娘了。”

我伸手摘下凤羽笼入袖中。

阿言披头散发跪爬着要来找我,他不住的摇头嘴里喊着。

“娘,你别不要我,娘……”我毫不犹豫拨开他的手,摇摇头。

“你本就不喜我的血脉,又觉得我是卑贱之人,往后,小殿下还是叫我一声老祖吧。”

他又紧紧揪住玄澈的袍子。

“父君,求求你,你让娘留下,我是真的知错了。”

14

玄澈赤红着眼,把阿言揽进怀中。

“你非要如此狠心吗?

我们父子两等了你百年!”

我有些不解。

“不是你们先抛弃我的吗?”

“你,玄澈,恩将仇报,在凡间哄骗了我身子,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结果却把我拐到天上做妾。”

“明明知道我有冤屈,却觊觎昭云母家的势力,放任我被凌虐。”

玄澈把阿言放在我身前。

“即使我再有错,你连阿言都不要了吗?”

我再摇摇头。

“阿言一直自出生就被抱离我身边,***缘稀薄,况且他根本不喜我这个生母。”

“当年我受刑昏迷时,阿言,你与侍女抱怨我为何还不如死,我都是听到了的。”

我不计较,不代表我会原谅。

如今这样,已是最好的结果。

刹那间阿言的脸上变得苍白,连唇瓣也失去血色。

“娘,我只是,只是……”他也无法为当年的自己自圆其说。

我撇下他们直奔正殿,玄澈似乎突然反应过来我要干什么。

一路竟慌得连驭云术都忘了施展。

等他进屋时,我一声响指,满屋的画像连同那套婚服都变为灰烬。

他惨然一笑。

“你竟连这点念想都不留给我吗?”

15

动身回凤族那天,阿言要跟我走,被玄澈强行扣在身边。

他不停的在反抗玄澈的术法。

“娘,我不当天孙了,我想跟你走。”

“父君,你不是说等娘回来了就不走了吗?

父君,你骗我。”

他对玄澈连踢带打,甚至在玄澈的衣服上留下了几个大脚印。

阿言还在喊。

“都怪你,都怪你,阿娘才走的,你为什么不把她留下。”

不少仙官听见了,可我不认,就没人敢说什么。

他喊到最后精疲力尽,也只能痴痴看着我们的背影,如同被母兽抛弃的小兽一般低吼抽噎。

我没有回头。

桃桃想问我什么,犹豫了片刻,只紧了紧我的手。

“阿娘,我会永远保护你。”

我含笑为她插上凤凰羽。

“好的,我的小帝姬。”

回到凤族,我手一挥,布下十方结界,结界似乎拦住了什么。

我早就知道玄澈放了一缕神识跟在我身后。

现如今,凤族和天界之间,被我布下屏障,隔绝了他的神通。

他想要再探寻我的行踪,怕是不能。

等他的神识被隔绝在外后,他才彻底慌了。

手忙脚乱来到凤族时,边界处已升腾起青色雾气,他舍身闯阵却被伤的体无完肤。

阵中步步杀招,一丝退路都没有。

他终于知道,凤羽再也不是她的羽儿。

往后听闻,天界有位仙君,痛失所爱***白头。

在凤族结界处搭了处草庐,了却半生。

而他的儿子,更是放弃神职,一心进入凡间历劫,却死在凡间。

最终父子死生再不相见。

番外。

阿娘跳诛仙台后,父君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见到我,他把自己锁在正殿中,水米不进。

我不明白,诛仙台而已,昭云母妃说跳下去就回凡间了,阿娘只是回凡间了,父君为什么不开心。

更何况我还等着他与昭云母妃成亲,到时我就是全天族最尊贵的儿郎,没人会嘲笑我有个凡人娘。

可昭云母妃让我变得越来越不认识,她时而对我很温柔,时而又疯癫的掐着我问。

“他为什么不来看你,你不是他亲儿子吗?”

直到我被吓到起高热,父君才肯打开殿门出来看看我。

我梦到阿娘血红着双眼问我。

“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诬陷阿娘。”

我被吓醒哭着趴倒在父君怀里,抽抽搭搭问他。

“阿娘呢?

我想与她道个歉。”

“那天,是昭云母妃自己***倒了的。”

父君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提了把剑就要去找昭云母妃。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昭云母妃就变成了姑姑。

父君带我游历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阿娘,我却得了怪病。

他们说要请凤族的老祖宗来为我诊治。

那不是凤族的老祖宗,分明是我娘。

她牵了个小女孩,说不认识我,一定是娘还在跟我生气,父君多哄哄她就好了。

娘果然不生气了,父君打我的时候还拦住了他,更要亲自为我诊治。

我已经想好了,等怪病痊愈,我就带娘去游山玩水,再也不分开。

可那天,娘却生生剥了我的凤脉。

她从来没原谅过我。

我和父君只是她历的一场情劫而已,同路边的花草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也曾悄悄跟着父君潜入阿娘布下的十方阵中。

那阵会照出人的所忆所想,父君的阵中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问他。

“我们的孩子就叫阿言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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