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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你可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刑台上,绮罗涩涩开口,扭头避开秋离试图擦去自己颈上血迹的手。

秋离抬起头,只看见她眼里绽满茫茫的笑意。

那笑容仿佛洞穿过了他的身体,直直望进灵魂深处一般锐利。
却又带了那么深重的温柔气息。

他迟疑一下,到底还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素白的帕子轻轻拭去了那些干涸了的血色。
——即使下一刻就要亲手送她赴死,他也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她如此狼狈的样子。

毕竟,这女子印在他心底的,始终是一张干净的影像。

“当然记得,五年前,在炽日城。
”他这样说。

绮罗被卖到秋府的时候,才只有十五岁。

双环髻,鹅黄衫,小心翼翼地迈着碎步跟在张嬷嬷身后。
却忍不住活泼,不肯老实呆着。

趁人不注意,她悄悄抻了头,踮着脚,目光越过张嬷嬷的肩,怯生生地打量着端坐在书桌后不苟言笑的他。

他也巧正抬起头来瞧她——

四目交错,眼神相撞。

小姑娘慌忙收了眸子,抱头鼠窜般的低下头去,紧盯着自己鞋尖上的花簇,像做错事的孩子般,瞬间赧红了脸。

十五岁,还太小。
不够慧黠,也缺少人际历练。
这脸皮……薄得甚至连一个探寻的眼神都招架不住。

秋离忍不住笑起来。

他知道她不是最好的那个。
但却是他最想要的那个。
或许就是那一星天真烂漫的神情打动了他吧。

微微一笑之后,他开口对张嬷嬷道:“难得有个丫头看着顺眼——去账房那里领钱吧。

张嬷嬷千恩万谢告辞。

绮罗留下来,从此便跟了他,名义上是伺候起居的丫鬟,其实私下里,他拿她当妹妹看。

那一年,秋离二十七岁。

独身的男子,客居炽日城,经营一间不大的书院。
绮罗到来之前,他已经换过二十几个丫鬟和书童——

她这样听书院里的人说过,张嬷嬷也私下里到处抱怨,说这秋先生实在是太过挑剔,任是再怎么乖顺的人儿送过去,都是四个大字:不入他眼。

却只是一笑随风。

他们哪里知道,看似无理的挑剔里,其实满是防备和考验——书院不过是个遮掩,遮掩他的身份,更是遮掩他留在城中真实的目地。

就像她,此刻丫鬟的身份,也不过是又一张掩人耳目的***。

这些年,她早已不记得自己到底换过多少张***,就像早已忘记了自己曾经踏过的那些山水风景。

绮罗知道,秋离眼中的自己,只不过是个烂漫的女孩子。
温驯,乖巧,偶尔会露出一星胆小和俏皮。
但多半时候是让人舒服和随意的。

这就够了。
这一点点随意,足够让他放松警惕。

很深很深的夜里,绮罗看着窗外开满花的树,无声的叹息。

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份。

她是只鹰。
主人放她出来,却不用她去扑食去搏击。
她的任务只是蹲守,静静地盯紧猎物,在合适的机宜给主人讯号,以便主人不动声色一击制胜。

为了不让秋离看出破绽,她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
德姬公主如是说——“只有这样,当你真要做些什么时,他才不会有抵抗的余地与喘息的机会。

德姬是聪慧的女子,神机妙算,洞悉一切。

却唯独错漏了她的心。

她来到这里,来到他的身边,不是为了区区一个潜伏的目的。
她想窥探的,其实是他的心。

她爱秋离,很爱很爱。

每当被他目光注视着的时候,绮罗会觉得自己像是已经爱了他一生。

亘在心里的眷恋。
那么长,那么***。

却始终没有可能,找寻到一个合适的出口。

她知道,秋离待她的好,是一种循着记忆轨迹的无由来的怜惜。

她也知道,他一定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多年之前的某个春日的笑容,是以眼神才会变得无比温柔。

只是,她不确定那个眼神的尽头,到底是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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